她的身影猛地膨胀起来,被烈火灼烧的皮肤下浮现出清晰的骨骼,那些曾经缠绕她的符咒此刻变成了一条条锁链,深深勒进魂体里。林文昭看见她胸口有个黑洞正在扩大,三百年前那枚射穿她心脏的子弹留下的伤口,至今仍在不断吞噬着她的魂魄。
老者沉默地看着她,兜帽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三百年的时光。林文昭突然想起苏伶临终前的模样,她倒在自己怀里,鲜血染红了那件绣着凤凰的戏服,嘴里反复念着:“文昭哥,我不甘心……”
那年冬天特别冷,白莲教的乱兵冲进梨园时,雪下得正紧。苏伶刚唱完《霸王别姬》,脸上的油彩还没卸干净,就被当成反贼拖到了院子里。林文昭眼睁睁看着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兵痞扣动扳机,却被按在雪地里动弹不得,只能听着她的惨叫声被枪声淹没。
后来他才知道,那些乱兵本该在三个月后的围剿中悉数丧命,是崔判官动了恻隐之心,提前勾了他们的魂。而苏伶,因为死前怨念太重,本该直接打入十八层地狱净化,却被刚刚接手冥界的新阎王——也就是眼前这位老者,破例留在了阳间,只因为他在生死簿上看到了她未写完的戏本。
“你的戏本,我看过了。”老者突然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最后那场《长生殿》,写得很好。”
苏伶的动作猛地顿住了。林文昭看见她透明的手指微微颤抖,那张被烧毁的脸上竟隐约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想起她总爱在深夜的灯下写戏,写完就念给自己听,那些关于生死轮回的唱词,如今想来竟像是预言。
“可你不该用活人做祭品。”老者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生死簿上的字迹开始流动,“为了维持魂体不散,你吞噬了七十二个无辜者的生魂,这已经触犯了冥界铁律。”
苏伶的魂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河面上的血水开始沸腾。林文昭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他看见苏伶站在村头的老槐树下,怀里抱着个啼哭不止的婴儿。后来那个孩子活了下来,而村里的屠夫却在第二天离奇死亡,尸体干瘪得像块枯木。
“他们都是坏人!”苏伶嘶吼着,魂体上的裂缝越来越多,“那个屠夫拐卖儿童,那个账房先生逼死了三条人命,还有……”
“那也轮不到你来审判。”老者打断她的话,缓缓抬起手,生死簿上的红光汇聚成一道锁链,朝着苏伶飞去,“冥界自有法度,三百年前是我失察,今日便由我亲手了结。”
锁链即将触碰到苏伶的瞬间,林文昭突然挡在了她面前。他感觉自己的魂魄像是被投入了熔炉,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溃散,但他死死地盯着老者,三百年前没能护住她的悔恨此刻化作了支撑他的力量。
“阎王爷,”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她只是想完成那出戏。”
老者的动作停住了。林文昭看见他兜帽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魂魄,看到他藏在最深处的记忆。他想起苏伶最后写的那场戏,杨贵妃在马嵬坡自缢前,对唐明皇说:“三郎,若有来生,我还为你唱戏。”
“痴儿。”老者轻轻叹了口气,锁链突然化作光点消散了,“你可知自己早已过了轮回的时辰?三百年前你本该投个好人家,却为了陪她,甘愿做个地缚灵,连魂魄都快散了。”
林文昭笑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三百年的执念终于到了尽头。他转向苏伶,看着她同样在消散的脸,轻声说:“戏还没唱完呢。”
苏伶的魂体突然稳定下来,那些裂开的碎片开始重新聚合,露出一张模糊却温柔的脸。她看着林文昭,眼眶里滚落下透明的泪滴,滴在河面上泛起圈圈涟漪。
“文昭哥,”她的声音变回了三百年前的清甜,“我们该谢幕了。”
老者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个魂魄,缓缓合上了生死簿。河面上的血水渐渐退去,重新变回幽蓝的颜色,崔判官的残魂化作一道金光,朝着巨门飘去。忘川河的水开始倒流,巨门在缓缓关闭,门扉上的云纹发出柔和的光芒。
“去吧。”老者的声音在河面上回荡,“下一世,做对寻常夫妻,好好把戏唱完。”
林文昭感觉自己的魂魄变得轻飘飘的,他牵着苏伶的手,一步步走向那扇正在关闭的巨门。穿过门扉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胡琴声,那是三百年前苏伶最爱唱的《长生殿》选段。
巨门彻底关闭时,大地停止了震颤。干涸的忘川河重新沉入地下,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祠堂废墟。黑袍老者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生死簿自动翻过一页,上面新添了两行小字:
“林文昭,乾隆四十年生,轮回于道光二十五年,阳寿六十有八。”
“苏伶,乾隆四十三年生,轮回于道光二十五年,阳寿七十有一。”
老者轻轻拂过纸面,转身走进了浓重的夜色里。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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