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封来信
藏区的风带着雪粒刮过经幡时,啊玉正蹲在青稞架下打磨那枚银戒指。阳光把他的影子钉在冻土上,像株倔强的格桑花。钟华抱着刚晒好的毛毯从木屋里出来,发梢还沾着羊毛絮,看见他指尖的银光时,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泥石流里,他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腕,指腹的薄茧蹭得她腕骨发烫。
“在藏区待久了,你快成银匠了。”她把毛毯搭在他肩上,视线落在他膝头的木盒上。那是昨天从县城老银铺讨来的,边角被摩挲得发亮,“其实不用这么讲究的。”
啊玉抬头时,睫毛上落了点碎雪。他没接话,只是把戒指往木盒里塞了塞,金属碰撞的轻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钟华知道他的性子,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就像当年她在ICU昏迷时,他硬是对着监护仪念了三天采访稿,连护士都记住了那句“最想感谢的人”。
今早天没亮,他就揣着木盒往山坳里跑。钟华扒着窗缝看见他在转经筒前站了很久,绛红色的僧袍扫过他脚边时,她突然想起林婉清寄来的那张巴黎地图,边角处有行小字:“藏区的风会把心事吹成经幡。”
邮差的摩托车声是午饭时分钻进院子的。扎着红头绳的小姑娘举着两个牛皮信封,车筐里的绿邮包还沾着雪水。“啊玉先生,钟华小姐,国际件和挂号信。”她的汉语带着藏语的卷舌音,像把小刷子轻轻扫过耳廓。
啊玉接过信封时,指腹先触到了国际件上的火漆印——是朵风干的薰衣草,和那年林婉清在巴黎寄来的机票夹层里的一模一样。钟华的指尖则顿在另一封信的邮票上,那是枚故宫角楼的图案,右下角的邮戳盖着她老家县城的名字。
“谁寄的?”啊玉把国际件往她面前递了递,喉结动了动。他记得林婉清上次视频时说在非洲草原追角马,信号时断时续,背景音里总混着鬣狗的嚎叫。
钟华没接,只是盯着那枚角楼邮票出神。她母亲的字迹她一眼就能认出来,横撇里总带着点钢笔尖划过粗糙信纸的滞涩感——就像当年母亲把她的录取通知书锁进抽屉时,笔尖在信封上戳出的那个小洞。
“先拆你的。”啊玉把国际件转了个方向,让火漆印对着自己。阳光透过木窗棂斜切进来,在钟华发间织了道金线,他突然想起在蒙马特高地重逢那天,她举着相机转身时,镜头里的晚霞也是这样漫过她的眉骨。
钟华的指甲掐在挂号信的封口处,迟迟没用力。去年顾氏遗产案宣判那天,她收到过母亲的短信,只有五个字:“妈错怪你了。”此后再无音讯,直到此刻这枚穿越了大半个中国的邮票,突然在她掌心灼出个滚烫的圈。
“要不……”啊玉刚想说“我先拆”,就听见“嘶啦”一声,钟华已经扯开了信封。淡青色的信纸飘落在毛毯上,露出下面裹着的个红绸布包,边角处隐约能看见玉佩的轮廓。
“是我外婆的玉佩。”她的声音有点发飘,像被风卷着的经幡,“小时候摔碎过一次,妈找老匠人补了三年。”红绸布散开时,阳光恰好落在玉佩的裂痕上,那道金漆补痕像条蜷着的小蛇,突然咬住了啊玉的记忆——他在钟华母亲的旧相册里见过这枚玉佩,当时它还挂在穿旗袍的老太太胸前。
信纸展开的声音很轻,钟华的呼吸却越来越重。啊玉看见她捏着信纸的指节泛了白,突然想起在真相发布会上,她攥着话筒的手也是这样抖,直到他把那支遗落的录音笔塞进她掌心。
“我妈说……”钟华的睫毛颤了颤,雪粒似的泪珠砸在玉佩上,“她说这玉佩认主,当年外婆戴着它躲过了饥荒,现在……现在该传给能护住我的人了。”她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吓人,“啊玉,你说她是不是……是不是原谅我了?”
啊玉刚要开口,怀里的国际件突然硌了他一下。他这才想起林婉清的信,慌忙拆开时,一捧淡紫色的干花簌簌落在毛毯上,混着藏区的雪松香,突然就有了普罗旺斯的味道。
“是薰衣草。”钟华伸手拈起一朵,花瓣脆得像风干的月光,“她去年在非洲说,要种一片薰衣草田,给难民做安神茶。”
啊玉的指尖触到信封夹层里的硬纸,抽出来才发现是张照片。林婉清站在紫色花海里,脸被宽檐帽遮了大半,露出的嘴角却翘得很高,身后隐约能看见木牌上的法语:“自由生长”。照片背面有行钢笔字,是林婉清标志性的圆体:“听说有人要把藏区的星星,戴在钟华手上了?”
钟华突然笑出声,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她指着照片角落:“你看那只猫,像不像当年酒会偷喝香槟的那只?”啊玉凑过去看,果然有只橘猫蜷在花丛里,尾巴尖还沾着片薰衣草。
风突然变大了,经幡的响声盖过了两人的呼吸。啊玉低头时,看见自己左手捏着那捧干花,右手正托着那枚玉佩,两种温度在掌心交织,突然就想起林婉清寄来的那张机票,夹层里的纸条写着“去追让你手机相册占满的人”——现在他手机里,存着钟华在ICU的睡颜,存着她在藏区转经的背影,存着她举着相机时被阳光晒红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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