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秋意总带着点缠绵的懒,割完的薰衣草田裸露出褐色的泥土,却仍有细碎的紫粘在鞋跟,走一步,就碾出点清苦的香。钟华把最后一捧迷迭香摊开在竹匾里,指尖被草茎刺得发痒,这才想起早上阿玉替她摘戒指时说的话:“该给你打个银护指了。”
她回头时,男人正站在木梯顶端,手里捏着块磨得发亮的铜片。那是用他父亲留下的旧钥匙改的门牌,边缘被砂纸磨了三个月,终于看不出原来的齿痕。阿玉低头朝她晃了晃,阳光从他耳后穿过去,把铜片上的三个首字母照得分明——A、Z、L,像三颗钉在时光里的星。
“小心点。”钟华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草屑,竹夹子在口袋里硌出个小印子。三年前在藏区系的红绳早被洗衣剂泡得发白,断成了两截,现在两人无名指上的银戒倒常被阳光镀上层暖光,碰在一起时会叮地响一声。
风突然拐了个弯,门口的风铃开始乱响。那串风铃是用红酒瓶底做的,每个玻璃片上都贴着张小小的照片:雪山的经幡、巴黎的晚霞、民宿初雪时结霜的窗。钟华抬头,看见银灰色的轿车正碾过石子路,车轮卷起的尘土里,混着点远处葡萄园的酸香。
女人从车上下来时,风衣下摆扫过车门,带起阵极淡的鸢尾花香。钟华认得这个味道,是林婉清以前常用的那款香水,后调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苦杏仁味。她拎着的牛皮行李箱边角磨出了白痕,贴满了世界各地的机场标签,最底下那张被磨得只剩半只埃菲尔铁塔。
“还有空房吗?”女人的声音裹在风里,有点发哑,像被长途飞行的干燥空气浸过。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以及唇角那颗若隐若现的痣——林婉清的痣在左边,她的在右边。
“二楼最里面那间。”钟华侧身让她进来,鼻尖还萦绕着那缕鸢尾香,“能看见葡萄园尽头的橄榄树,这个季节叶子正黄。”
女人点点头,跟着她踏上橡木楼梯。楼梯是阿玉去年冬天打的,每级台阶边缘都刻着个月牙,大小正好能放下钟华的指尖。走到第三级时,女人的风衣袖子被扶手上的木刺勾住了,她抬手去解,米白色的布料滑下去,露出段苍白的手腕。
那道疤就在这时撞进钟华眼里。
浅褐色的,像道被雨水冲淡的旧痕,从腕骨内侧蜿蜒到小臂,形状像极了蒙马特高地上那弯残月。钟华的呼吸顿了半拍,突然想起三年前在ICU外,林婉清隔着玻璃给她比划伤口的样子——也是这样一道弯月形的疤,是当年为了抢出顾氏纵火案的证据,被碎玻璃划的。那时林婉清笑着说:“你看,像不像我们小时候画的星星?”
“到了。”钟华把钥匙放在门把手上,指尖有点发凉。钥匙串是用相机背带改的,挂着颗小小的铜铃,是阿玉在藏区的市集上淘的,摇起来像雪山融水的声音。
女人摘墨镜时,钟华盯着她的眼睛看。浅褐色的瞳仁,在光线下会泛出点琥珀色,和林婉清那双深黑的眸子完全不同。可当她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又莫名让人想起某个跨年夜,林婉清在视频里站在非洲草原,说要用星空当贺礼时的样子。
“谢谢。”女人接过钥匙,指尖碰了碰钟华的手背,带着点旅途的凉意。
“需要热水的话,楼下厨房随时有。”钟华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行李箱滚轮碾过地板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厨房的水壶正咕嘟作响,阿玉在水槽边切柠檬,黄色的汁液溅在他手背上,像星星点点的阳光。钟华靠在门框上看他,突然发现他耳根有点红——每次说谎时,他这里都会发烫。
“刚才那客人,”钟华拿起玻璃杯,杯壁上还留着早上热红酒的印子,“你是不是认识?”
阿玉手一顿,柠檬籽掉进水里,溅起个小水花。“不认识。”他把柠檬汁挤进水壶,金属勺子碰到玻璃壁,叮地一声,“但她行李箱上有个马赛机场的标签,边角缺了块,和林婉清以前那个一模一样。”
钟华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林婉清当年寄机票时,信封边角也缺了块,是被监狱的铁丝网勾的。那时阿玉捧着机票在雨里站了很久,直到纸页都泡软了,还紧紧攥着夹层里那张纸条:“去追让你手机相册占满的人。”
“她手腕上有疤。”钟华把水壶从灶上拿下来,热气扑在脸上,有点烫,“和婉清的很像。”
阿玉沉默了会儿,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时,里面露出枚银戒指,正是三年前在雪山求婚时用的那枚,盒底刻着林婉清写的“要幸福”。“那年在巴黎,婉清说她的疤会变色。”他用指腹蹭着戒指上的纹路,“天阴时会发灰,晴天就浅得像透明的。”
钟华望着窗外,风把薰衣草田的碎屑吹进院子,落在晾衣绳上,和她的丝巾缠在了一起。那是条靛蓝色的丝巾,是林婉清在她们婚礼前寄来的,说是在摩洛哥的市集上淘的,能挡普罗旺斯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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