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安
周岁宴的气球在暖光里轻轻摇晃,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星。啊玉抱着裹在红绸襁褓里的女儿,指尖悬在她软乎乎的脸颊上方,迟迟不敢落下——这一年来,他总怕自己粗糙的指腹会惊扰了怀里的小生命,仿佛她不是哭哭啼啼的婴孩,而是清晨草叶上沾着的露珠,碰一下就会碎。
“人都到齐了,该切蛋糕了。”钟华从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发梢蹭过他的耳廓,带着刚从厨房出来的奶油香气。她今天穿了条月白色旗袍,领口绣着细碎的玉兰花,是去年啊玉陪她在苏州老街挑的料子。
啊玉侧过头,看见她鬓角别着的珍珠发卡,忽然想起女儿刚出生那天,钟华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宣纸,却执意要他把这发卡找出来戴上。“你说过,珍珠是月亮的碎屑,”她当时声音还发飘,“咱们的女儿,该像月光一样干净安稳。”
宴会厅的门被推开时,风卷着一串银铃似的笑进来。林婉清拎着个描金漆盒站在门口,驼色大衣上还沾着雪粒子——今天北京难得下了场春雪。“迟到了迟到了,”她扬了扬手里的盒子,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乱翘,“路上给小寿星买长命锁,挑花了眼。”
啊玉腾出一只手去接她的大衣,眼角瞥见漆盒上的烫金纹样,忽然笑了:“你还是老样子,送礼总得带点典故。”
“那是自然。”林婉清凑近看襁褓里的孩子,指尖刚要碰到那截藕似的小胳膊,又触电般缩了回去,“这小家伙,眼睛倒像你,笑起来眼角弯弯的,像揣了两颗小月牙。”
钟华端着盘刚切好的桂花糕走过来,瓷盘在红木桌上磕出轻响:“快尝尝,阿姨特意按你爱吃的甜度做的。”她说话时眼尾扫过墙上的挂历,去年这时候,林婉清还在非洲的难民营里发防疫物资,视频里背景全是土黄色的帐篷,她却举着个啃了一半的芒果,说当地的芒果甜得能齁死人。
“对了,名字想好了吗?”林婉清咬着桂花糕含糊地问,碎屑沾在嘴角,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
啊玉低头逗弄怀里的女儿,小家伙正吮着自己的小拳头,口水顺着指缝往下淌。“想了三个多月,昨天才定下来。”他忽然把孩子往钟华怀里送了送,像是要让她听得更清楚些,“叫念安。思念的念,平安的安。”
钟华的手指轻轻按在女儿柔软的头顶,那里的胎发还没长密,像层细细的绒毛。“她出生那天,医院楼下的玉兰开得正好,”她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抱着她看了一整夜,就想啊,人这一辈子,求的不就是个平安吗?”
林婉清的筷子顿了顿,青瓷筷尖上还沾着块糕。“念安,”她重复了一遍,忽然笑出声,“钟华,你这取名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像老太太了。”
这话让钟华红了耳根。她记得大学时,林婉清总笑她写的诗太素净,说她的文字里少了点烟火气,像幅没上色的水墨画。那时候她们挤在同一间宿舍,钟华的书桌永远摆着整整齐齐的笔记本,林婉清的抽屉里却塞满了各地寄来的明信片——有西藏的雪山,有云南的梯田,还有巴黎圣母院的玫瑰花窗。
“你懂什么,”啊玉伸手替钟华拢了拢旗袍领口,指尖触到她颈后的肌肤,温温的,“这名字里藏着她妈妈的心思呢。”他想起上个月钟华半夜睡不着,坐在飘窗上翻字典,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幅单薄的剪影。“你看这个‘念’字,”她当时指着字典上的篆体给她看,“上面是今,下面是心,就是要活在当下,守住本心。”
林婉清忽然放下筷子,从漆盒里取出个银锁。锁身雕着缠枝莲纹样,锁扣处刻着两个极小的字:长安。“我这礼物,倒像是跟你们的名字凑成一对了。”她把银锁轻轻放在孩子手边,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她,“念安,长安,倒像是咱们仨的约定。”
这话让空气忽然静了静。啊玉想起三年前在巴黎,林婉清在塞纳河边把这个银锁的设计稿给他看,说等将来有机会,要送给重要的人。那时候钟华正在卢浮宫里看《蒙娜丽莎》,隔着攒动的人头,她的笑容在玻璃展柜的反光里若隐若现。
“说起来,”林婉清忽然往椅背上靠了靠,端起茶杯抿了口,“上次在伦敦碰到个老教授,说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叫得多了,就真能成真。”她看着钟华怀里的孩子,小家伙正抓着她的手指晃来晃去,“那咱们以后天天叫她念安,说不定她真能一辈子平平安安。”
钟华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那里的温度像春日里晒过的棉被。“婉清,你还记得吗?”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大学毕业那年,你说要去非洲做公益,我跟你吵了一架。”
“怎么不记得,”林婉清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像水波一样漾开,“你说我是胡闹,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非要去吃那份苦。”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飘着的雪上,“可现在想想,人这辈子,能按自己的心意活,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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