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祖宅夜话:算盘声里的百年基业
光绪三十四年深秋,北平城的银杏叶刚染上金霜,苏承宗书房里的铜胎珐琅座钟便敲了九下。他指间的水烟袋忽明忽暗,烟锅里的青烟蜿蜒着,在账簿上"汇通天下"的朱印旁散成薄雾。窗外传来二管家核对漕运账目的算盘声,噼啪作响,像极了四十年前他初进票号时,师傅用竹尺敲在算盘上的节奏。
"爹,明远和明辉来了。"贴身小厮福安掀开门帘,冷风卷着几片落叶扑进暖意融融的内室。苏明远穿着藏青色杭绸长衫,袖口磨出了细毛边——他刚从门头沟煤矿回来,靴底还沾着黑色煤屑;苏明辉则一身笔挺的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金袖扣在煤油灯下闪着光,显然是从东交民巷的洋行谈完生意直接赶来。
苏承宗指了指对面的梨花木椅,没说话。他将手中的账簿推过去,首页是同治三年的墨迹:"苏记米庄,本金三百两,首月盈余二十七两四钱"。明远的手指划过泛黄的纸页,在光绪十年"扩建秦皇岛码头"的批注旁停住,那里有父亲当年用朱砂画的波浪线,像道未愈合的伤口——那年黄河决堤,漕运船毁了一半,祖父气得摔了算盘,是父亲跪着用三个月时间重新打通了运河商路。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来。"苏承宗终于开口,声音像磨旧的铜钱,"前门楼子的砖缝都渗着风,我这把骨头撑不了多久了。"他咳嗽起来,明远立刻起身想扶,却被他摆手制止。老人从紫檀木匣里拿出两把钥匙,一把开着票号地下金库的铜锁,另一把能拧开煤矿总柜的暗码锁。"明远管实业,明辉管金融,这是祖训,也是时势。"
明辉的指尖在西装裤上蹭了蹭,他注意到父亲鬓角的白发比三个月前又密了些,右眼皮上的那颗痣微微跳动——小时候他总以为那是颗会讲故事的星星,现在才明白,那是常年熬夜看账熬出的青筋。"爹,洋行那边正谈着庚子赔款的汇兑业务,我觉得票号可以借机......"
"先听你哥说。"苏承宗打断他,目光投向明远。
明远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煤矿新挖出来的煤块,黑得发亮。"西山的矿脉快到末梢了,我算了笔账,"他的指甲在煤块上划出白印,"要是把修铁路支线的钱挪一半去买门头沟的新矿权,三年就能回本。只是......"他顿了顿,看了眼明辉,"工人的冬衣钱可能要先欠着。"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座钟的齿轮声。苏承宗拿起水烟袋猛吸一口,烟锅烧得通红。他想起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时,票号被抢空,他带着账本躲进地窖,靠啃冷窝头撑了三天,那时他就发誓,苏家人可以输钱,不能输了人心。"明远,"他把煤块放回桌上,"你还记得光绪三十年那场矿难吗?死了十七个工人,他们的妻儿跪在咱们家门口要抚恤金,是你娘把陪嫁的金镯子都当了。"
明远的脸涨得通红,像被煤烟熏过。明辉轻轻咳了声,从公文包里拿出份英文合同:"爹,这是汉阳铁厂的订单,他们要定制新式道岔配件。我算了下,要是用德国进口的轧钢机......"
"钱呢?"苏承宗盯着他的袖扣,"买机器的钱,够给煤矿工人发三年冬衣。"
窗外的算盘声不知何时停了。福安端着参茶进来,瓷杯碰到托盘的叮当声让空气更显凝重。苏承宗看着两个儿子:一个像年轻时的自己,把算盘珠子抠得死紧,却忘了算人心账;一个满脑子洋玩意儿,却不知中国的生意场,有时候人情比合同更管用。他把两把钥匙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从明天起,明远管煤矿和铁厂,明辉管票号和进出口。三个月,"他竖起三根手指,指节上布满老年斑,"三个月后,我要看你们的账本。"
二、算盘与齿轮:三个月的考场
十月初一,霜降。苏明远天不亮就到了门头沟煤矿。绞车房的老陈头正往轴承里抹牛油,见他来了,慌忙把手里的油布藏到背后——那是用去年发的冬衣改的。"苏掌柜,"老陈头的棉袄袖口开了线,露出里面的破棉絮,"弟兄们说今年的冬衣......"
"库房里还有去年剩下的棉布。"明远打断他,目光扫过井口旁堆着的新木料,"把这批松木先紧着支巷道用,衣服能凑活就凑活。"他蹲下身,用指甲刮了刮木料上的商标——"美利坚松木",每根都要花去三个工人的月钱。昨天他刚从天津码头回来,看到洋商们正把松木涨价三成,说是给东北打仗的俄军做棺材。
在铁厂,明远盯着锻工车间的熔炉。留洋回来的工头小李子正拿着图纸比划:"苏掌柜,按德国标准,这炉钢水要炼足三个时辰,不然道岔硬度不够。"明远算了笔账:多炼一个时辰,焦炭用量增加两成,相当于每天烧掉二十个工人的饭钱。"按老法子炼,"他把图纸拍在砧台上,"咱们老祖宗炼了上千年铁器,没听说过哪个道岔会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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