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苏明辉在票号后院拆看伦敦发来的电报。买办小王捧着咖啡进来,银匙在瓷杯里搅出圈圈涟漪:"苏先生,汇丰银行那边说,庚子赔款的汇兑佣金可以提到五个点,但要我们先垫付一百万两现银。"明辉盯着电报上的数字,想起父亲说过,光绪二十九年票号差点因为垫付官银倒闭。他拿起钢笔,在合同背面画了个问号——旁边的算盘上,珠子还停在"汇通天下"去年的盈余数上,那是父亲一辈子的心血。
半个月后,明远在煤矿遇到了麻烦。新挖的巷道渗水,老陈头带着工人罢工,说再不发冬衣就下不了井。明远赶到井口时,工人们正围着篝火烤红薯,烟雾缭绕中,他看见有人穿着用麻袋装改的护膝。"下个月一定发!"他扯开嗓子喊,却被老陈头怼了回来:"去年你也这么说,结果发的是掺了麻絮的布!"
明辉那边也不顺利。汉阳铁厂的德国监工拿着游标卡尺挑剔道岔精度,说误差超过0.1毫米就退货。小李子急得直冒汗:"苏先生,不用新轧钢机根本做不到!"明辉在车间转了三圈,突然停在一台闲置的老机床前——那是父亲早年从英国洋行淘来的二手货。"把齿轮拆下来,"他对小李子说,"用煤油泡三个时辰,再拿细砂纸打磨。"三天后,当德国监工看到打磨后的齿轮精度居然达到了0.08毫米,惊得把雪茄掉在了地上。
十一月初十,雪下得紧。苏承宗披着狐裘坐在暖阁里,看明远和明辉呈上的账本。明远的煤矿账本上,冬衣支出栏画着红线,盈余数比上个月多了三千两;明辉的票号账本里,庚子汇兑的预付款项空着,但铁厂的技改投入栏记着两千两,旁边批注着"用旧机床改造轧钢部件"。
"明远,"苏承宗用旱烟杆敲了敲煤矿账本,"你把工人的冬衣钱省下来买木料,现在巷道渗水,工人罢工,要是塌了矿,三千两够赔几条人命?"明远的脸唰地白了,他没想到父亲连巷道渗水的事都知道——昨天他刚偷偷挪用了买冬衣的钱去堵渗水的窟窿。
"明辉,"苏承宗又拿起铁厂的技改记录,"你用旧机床改轧钢机,省了钱,可德国监工要是下次带更精密的仪器来呢?"明辉握紧了拳头,他算准了德国人的傲慢,知道他们不会为了中国的小订单专门运来高精度仪器,但父亲的话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他忘了,真正的生意不是算计对手,而是守住底线。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福安抱来新的炭盆,火苗噼啪作响。苏承宗看着两个儿子,一个在算盘上赢了数字,却输了人心;一个用齿轮算出了精度,却没算到长远。他从抽屉里拿出本线装书,封皮上写着"苏门商训"四个褪色的字。"咸丰三年,"他翻开第一页,"你曾祖父在扬州开米铺,赶上太平军围城,粮价涨了十倍。他开仓放粮,按平价卖给百姓,自己亏了两千两,却保住了苏家的牌子。"
明远和明辉都低下了头。明远想起煤矿工人冻裂的手,明辉想起铁厂老工匠们看新机床时担忧的眼神。苏承宗把"苏门商训"放在两人中间,书脊上的墨迹早已模糊,却透着股陈年墨香。"下个月初一,"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漫天飞雪,"明远接管铁厂和票号的金融调度,明辉负责煤矿和进出口。记住,"他转过身,目光像窗外的寒梅一样锐利,"苏家的算盘,要算钱,更要算人心;苏家的齿轮,要转得快,更要转得正。"
三、印信交叠:辛亥年的钟声
宣统三年腊月廿九,紫禁城的角楼落满了雪。苏承宗坐在祖宅正厅的太师椅上,面前的供桌上摆着苏家历代先人的牌位,香炉里的檀香冒着青烟。明远和明辉穿着簇新的马褂,站在他两侧,像两尊精心雕琢的玉像。
"光绪二年,"苏承宗拿起供桌上的青铜算盘,算珠上还留着祖父的指温,"我第一次跟着你祖父去山西收账,遇上土匪劫道。你祖父把账本护在怀里,让我带着银票先走。后来他被土匪打断了三根肋骨,却没让账本沾半点土。"他把算盘递给明远,算珠碰撞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里回响。
明远接过算盘,指尖触到算珠上的凹痕——那是父亲无数个夜晚拨弄留下的痕迹。他想起上个月在煤矿,他把克扣的冬衣钱补上,工人们连夜抢修好了渗水的巷道,还偷偷在他办公室放了袋烤红薯。人心这账,确实比算盘珠子更难算。
苏承宗又拿起案头的黄铜印章,印文是"汇通天下"四个阳文,边缘刻着细密的回纹。"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进北京,我带着这枚印章躲在地窖里,三天没合眼。"他用袖口轻轻擦拭印章上的铜绿,"那时候我就想,苏家可以没钱,但不能没了这枚印,没了这四个字。"他把印章递给明辉,黄铜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
明辉接过印章,想起在东交民巷和洋商谈判时,对方总盯着他西装上的商标,却没人看过他口袋里装着的"汇通天下"旧银票。上个月他用技改省下来的钱,在铁厂办了个技工夜校,老工匠们教年轻学徒锻打,小李子教大家看英文图纸,齿轮和算盘的声音混在一起,竟有种奇妙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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