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承宗彻夜未眠。天刚蒙蒙亮,他便遣伙计将赵玉贞送回了娘家,自己则守在隆昌号的账房里,对着那口樟木箱枯坐。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却照不进箱底那层发黑的棉纸——就像那些被盐引牵连的往事,早已在暗夜里发了霉。
他重新取出"盐引录",这次不敢再用油灯照,只借着天光逐页翻看。纸页薄得能透光,朱砂混桐油的字迹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仿佛是用血写就。翻到第三十七页时,一行小字突然刺入眼帘:"咸丰十年冬,潞盐二十引,以隆昌号绸缎为掩护,运至杀虎口,交蒙古左翼旗"。
隆昌号的绸缎?苏承宗的心猛地一缩。岳父在世时,确实每年冬天都要往杀虎口送一批绸缎,说是给蒙古王爷的福晋做衣裳。当时他只当是寻常生意,如今想来,那些绸缎捆得格外扎实,车辙印深得异常——原来里面藏的是盐引。
正思忖间,铺外突然传来喧哗。苏承宗赶紧将账册塞回暗格,刚盖好樟木箱盖,就见伙计慌慌张张跑进来:"掌柜的,谭府的人来了!"
他定了定神,整了整衣襟出去相迎。门口站着四个带刀的差役,为首的是谭宗浚的贴身师爷,一张瘦脸在晨光里白得像纸。"苏掌柜,"师爷皮笑肉不笑地拱手,"谭大人听说隆昌号近来生意兴隆,特命小的来贺喜。"
苏承宗心里清楚,谭宗浚从不做亏本的人情。他笑着将人往铺里让:"师爷客气了,隆昌号不过是小本生意,怎敢劳谭大人挂心。"
宾主落座,伙计奉上茶来。师爷呷了口茶,眼睛却在账房的方向瞟来瞟去:"听说苏掌柜近日得了件宝贝?"
"哦?"苏承宗故作惊讶,"师爷说笑了,我这绸缎庄除了布匹,哪有什么宝贝。"
"是吗?"师爷放下茶杯,声音陡然转冷,"可有人看见,昨夜有可疑之人进出隆昌号,手里还拎着个樟木箱子。"
苏承宗的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温热的茶水透过瓷器传来暖意,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意。他想起昨夜蒙面人消失在黑风口的背影,难不成是谭宗浚的眼线?
"昨夜是内子回了趟娘家,"他不动声色地回话,"拎的是些绸缎布料,给岳家的老人们做衣裳。师爷若是不信,尽可去后堂查看。"
师爷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苏掌柜是明白人,自然不会做糊涂事。"他站起身,走到柜台前,手指抚过一匹湖蓝色的绸缎,"这料子不错,倒是适合做件官袍。"
苏承宗的心沉了沉。官袍?谭宗浚这是在暗示,只要交出账册,就能给他个一官半职?
"可惜谭大人日理万机,怕是没空穿这么花哨的料子。"他顺着话头接下去,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师爷没再纠缠,带着差役离开了。苏承宗送到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发现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谭宗浚绝不会善罢甘休。
回到账房,他再次取出"盐引录"。这次,他在最后一页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个地址:"太原城西,土地庙后殿"。字迹苍劲有力,与账册上的瘦硬笔迹截然不同,倒像是......苏承宗猛地想起十八岁那年救下的那个乞丐,他当时在地上写自己的名字,就是这种笔锋。
难道那个蒙面人,真的是当年的户部主事?
正出神时,伙计又跑了进来,手里拿着封信:"掌柜的,蒙古来的快信,巴图差人送来的。"
苏承宗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句话:"常家余党已到太原,目标隆昌号。"
常家?他想起黑风口被射死的常老三,看来常家并没有因为三掌柜的死而罢休。一边是谭宗浚的威逼,一边是常家的虎视眈眈,苏承宗只觉得自己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他走到窗边,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突然有了个主意。
三日后,太原城突然传出消息:隆昌号的苏掌柜要在城西土地庙举办一场"以旧换新"的活动,用新绸缎换旧衣物,说是要给穷苦百姓做过冬的棉衣。消息一出,全城轰动,连谭府和常家的眼线都悄悄摸了过去。
土地庙前人山人海。苏承宗站在后殿门口,看着伙计们忙碌地收旧衣物、发新绸缎,眼睛却在人群里搜寻。午时三刻,一个穿青布棉袍的老者慢慢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袄。
苏承宗的心跳漏了一拍。那老者的身形,像极了黑风口的蒙面人。
他不动声色地迎上去:"老人家,来换绸缎?"
老者抬起头,脸上沟壑纵横,却有一双清亮的眼睛:"听说苏掌柜心善,特来沾沾福气。"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账本带来了?"
苏承宗点头,往殿内指了指:"里面谈。"
后殿空荡荡的,只有几尊落满灰尘的神像。老者反手关上门,突然扯掉脸上的伪装——正是黑风口的蒙面人。"苏掌柜果然守信。"他说,"现在可以把账册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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