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现在……”赵玉贞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既然敢留在土地庙,就一定有脱身之法。”苏承宗握紧她的手,“像他这样的人,懂得怎么在刀尖上活下来。”
马车驶入巡抚行辕时,晨光已铺满庭院。巡抚周世昌亲自在门口等候,见他们到来,快步迎上前:“账册带来了?”
赵玉贞将油布包递过去,周世昌翻开账册,看到朱砂批注和梅字章时,脸色渐渐凝重:“果然是谭宗浚的手笔。当年他借着赈灾之名,将半数粮草转运至蒙古王府,勾结藩王囤积居奇,害得山西百姓流离失所……我追查此事多年,总算有了实据。”
他指着最后一页的笔迹:“这是梅大人的字,当年他就是因为查到这里,被谭宗浚下毒害死的。我女儿的母亲,正是梅大人的侄女,这也是我必须查清此事的原因。”
苏承宗这才明白,巡抚为何会冒险相助——原来他与梅家也有渊源。
周世昌将账册交给幕僚,又对苏承宗道:“昨晚王府兵变,已被我派兵镇压。带头的是王府长史,审讯时他招了,说谭宗浚虽死,却留下遗嘱,让他联合账房里的旧部夺回账册,再以粮草要挟藩王反清。”
“账房里的旧部?”苏承宗追问。
“就是协同庆那个瘸腿账房。”周世昌叹了口气,“长史说,他们约定昨夜在土地庙汇合,由瘸腿账房引出你,夺账册后灭口。可到了时辰,瘸腿账房却没来,只留了封信,说账册已被巡抚的人取走,让他们速逃。”
苏承宗与赵玉贞对视一眼,果然猜得没错。那瘸腿账房是故意骗走王府的人,为他们争取时间。
“那他现在在哪?”赵玉贞急问。
“据眼线回报,他今早出现在晋祠,说是要给圣母殿的佛像添灯油。”周世昌道,“我已派人暗中保护,等处理完王府的事,就去接他来行辕。”
三日后,太原城的秋雨淅淅沥沥。苏承宗再次来到晋祠时,瘸腿账房正在圣母殿外扫落叶。他动作迟缓,左腿明显不便,可扫得格外认真,连青砖缝里的碎叶都要用手指抠出来。
“老人家。”苏承宗走上前,递过一壶热茶。
账房抬起头,左眉的疤在雨雾中淡了些,手里还攥着那枚缺角的铜钱。“苏掌柜来了。”他接过茶,喝了一口,“巡抚大人说,谭宗浚的案子结了,贪墨的粮草追回来不少,够过冬了。”
“当年为何要留在协同庆?”苏承宗问。
账房放下茶壶,望着圣母殿的匾额,缓缓道:“我本是个孤儿,谭宗浚救过我的命,我曾以为他是好人。直到看见他克扣赈灾粮,看着百姓饿死在路边,才知自己错得离谱。你父亲找到我时,说愿意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帮他收集证据,还梅大人和那些饿死的百姓一个公道。”
他摩挲着铜钱上的缺口:“这枚钱是当年一个灾民临死前攥在手里的,他说等来年有了收成,要给孩子买块糖。我留着它,就是想记住自己欠了多少人命。”
“父亲临终的话,是你传的?”
“是。”账房点头,“他病重时,我扮成郎中去看过。他说苏掌柜年轻,怕你应付不来,让我多照拂。土地庙的密道、山洞的马车,都是他当年和我一起准备的。”
苏承宗想起父亲,眼眶又热了。原来父亲从未停止过追查真相,那些看似无意的安排,都是留给儿子的退路和武器。
雨停时,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圣母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账房站起身,对苏承宗道:“巡抚大人让我去行辕当差,整理各地粮仓的账目。”他笑起来,小虎牙依旧清晰,“总算能做些正经事了。”
苏承宗望着他蹒跚离去的背影,突然明白父亲为何说土地庙的月光最干净。它不似日光那般炽烈,却总能穿透黑暗,照亮那些藏在角落的坚守——无论是账册上的朱砂批注,还是人心底的善恶抉择。
当晚,他又去了土地庙。断墙已被修缮,工匠们正在铺新地砖。赵玉贞蹲在墙角,手里拿着块新刻的腰牌,上面是“守土”二字。“巡抚说,这腰牌留给往后守护此地的人。”她将腰牌递给苏承宗,“你说,埋在这里好吗?”
苏承宗接过腰牌,冰凉的玉石触感温润。他蹲下身,亲手将腰牌埋进土里,再铺上崭新的青砖。月光爬上墙头,照在砖缝间,像一层薄薄的银霜。
远处的戏台又开唱了,还是那句“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苏承宗牵着赵玉贞的手,慢慢走出土地庙。风吹过树梢,带来泥土的清香,他仿佛看见父亲和梅大人站在月光里,笑着朝他点头。
有些债,终究要还;有些坚守,终究会被看见。就像这土地庙的月光,无论经历多少风雨,总会准时爬上断墙,照亮该照亮的地方。
喜欢大民富商苏半城请大家收藏:(www.20xs.org)大民富商苏半城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