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笑了一笑,笑里是兵家才懂的欣悦:“主公这一怒,怒在冠上,不在刀上。那人看懂一半,也算不笨。”
“明日会礼,你我须各安其位。”陈宫回身,“王司徒以礼守,你以威压,我以言锋。李儒那张舌,惯爱缠人心肠,我来割。”
“割不得。”吕布淡淡道,“割早了,董卓不痛。先教他痒。”
几人未入内,却见一个青衣婢从影里快步来,手里捧着一只极小的绢囊,行至阶前,伏地道:“温侯,姑娘命奴婢献物一件,说是……说是护身之物,请温侯今夜贴身,不可离。”
吕布一怔,接过绢囊,指尖一触,一股熟悉的细温穿过皮肉直起心口。
他打开绢囊,看见一缕青丝绕着那枚木簪,簪尾系了一个小小的并州兵结。两物缠在一处,像两条静静拧在一起的线。陈宫不语,张辽却“嘿”了一声,眼里一闪:“有了此物,你若不忍,便看一眼。你若忍不住要杀……也看一眼。”
“看得我生厌,也看得我心安。”吕布收好绢囊,转身入内,“守好了门,今夜不许半只麻雀飞过府墙。”
“得令。”张辽一拱手,带人散开去。
……
李儒立在相府中庭,雨后夜色被朱红宫灯洗得发黄。他手持一卷竹简,简面是方才遣人持往温侯府的“相国令”。
他侧脸冷,眼似笑非笑,不见喜怒。
董卓坐在高榻上,袒胸露腹,胖手拨着一串玉珠,珠子互撞,发出“嗒嗒”的轻响。
“如何?”董卓问,声音低哑,带酒痰,“那厮肯不肯交人?”
“怒了。”李儒答,“解冠示怒,举狮示威。陈宫出言,约明日会礼。王司徒想以‘家礼’护之,温侯欲以‘冠怒’震之。二者皆欲拖,皆欲稳。”
“稳?”董卓“嘿”了一声,眼皮掀了一下,“我闻到香了,谁教我稳?你不是说——人要在他爱惜处下刀?”
“正因此,要慢。”李儒将竹简轻轻一折,折痕平直。
“温侯的爱惜,不在女色,女色不过法。温侯的爱惜,在名,在冠。今夜他解冠,明日我便要他再解一次。解到第三次,他自己会伸颈来求一个‘大义’——那时才好下刀。”
董卓不语,沉沉看他。片刻后,他哼了一声:“明日会礼,本相也去。我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让那小子知道,洛阳的冠,系在我的手上。”
“相国去,自是百利。”李儒躬身,嘴角却极小极小地一弯,“不过温侯冠虽在手,刀却在心。相国当心。”
“刀?”董卓肥掌一拍扶手,玉珠“哗啦”一串,散在榻前毛毯上,“刀在我肚里吃肉,他能奈我何?”
他忽地笑了,笑容里脂光流动,“你说的对,人要在爱惜处下刀。我爱惜什么?我爱惜的,也是冠——我这相国之冠。谁若想碰我的冠,不问他是谁,一口吞了。”
李儒低头,不再言语。他知道董卓这话半真半假。
董卓爱冠,更爱“人冠”;他如今最想取的那一顶,是温侯头上的“骄”,是王司徒案上的“义”。取了这两顶冠,他才算真正坐稳了天下的正中。
……
夜更深,王司徒府内,貂蝉坐回榻上,解了耳边明珠,拿起一柄极细的短刀,刀锋薄如蝉翼。
她在灯下挽袖,露出一截腕,腕上缠着新收的并州系扣。
她将短刀压在系扣下,轻轻一转,刀身发出极轻的叮声。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所有柔光都退了,留下的是一种近乎冷的明澈。
“父相说世上有两种‘德’:一种叫‘守德’,一种叫‘取德’。”她把短刀放下,取出香灰,往灯心添了一撮,“守德者,守的是他人的看法;取德者,取的是自家之命。我要守,也要取。忍给天下看,杀给自己看。”
她抬手,摸了摸耳垂空下的位置,那里方才的明珠已解。她笑了一笑,自言自语:“珠子好看,簪子更稳。珠是给人看的,簪是给自己用的。”
风从帐缝里钻进来,灯火摇了摇。她起身吹灭一盏,只留一盏,暗处留影,亮处留心。
……
温侯府内,吕布披衣未眠。
他坐在榻沿,手抚内甲底下那枚贴肉的木簪。木簪有温度,温度不高,恰恰够他觉着“在”。
他闭了闭眼,脑海里“断史回声”的冰冷字句像被风吹得更远。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笑了一笑,笑意里是血与铁磨出的极薄的锋。“天命?天若不予,我自取之。”
他忽地起身,走到门侧,推门,院里月光从云缝里探出来,照在他脚边。
他站在月光里,像一柄竖在地上的戟,戟影拖长。他抬头,目光越过墙与树,越过府与巷,落在相府方向。他的心极静,静到几乎能听见夜色中洛阳城里每一处的滴水声、犬吠声、婴儿的哭声与士兵的鼻息。
他在这极静里,忽然听见自己胸腔深处另一个声音——不是“断史回声”,也不是陈宫的劝,不是貂蝉的笑,是他自己的骨声:不忍也要忍,能杀也先不杀。杀得其所,忍得其时,天也得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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