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那句压得极低、带着困惑惊疑的话,像一颗投入静潭的石子,瞬间在陆景深和苏念心头激起无声的波澜。
“问题?”
陆景深的声音沉了下来,没有立刻追问,但那两道本就锐利的目光,像是淬了冰的探针,牢牢锁在年轻士兵那张紧张到有些发白的脸上。他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指关节,不知何时已再次绷紧,青筋微凸。
苏念胃里那根绷了许久的弦,猛地又收紧了几分。标签是她亲手贴的,每一张都盖了她的私章,油纸封皮下是她和陈老亲自检查过才封存的“未来”。单位编码有问题?这绝无可能!她下意识地将怀里的陆念一搂得更紧了些,熟睡的女儿似乎因为这份突然加重的力道,在梦中不安地呓语了一声。
“哪……哪个单位的编码?”苏念的声音尽量放平,但夜风拂过,仍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是三号箱……西边靠墙那口……”士兵喉头滚动,喉结紧张地上下滑动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站得极近的三人才能听见,“标签印着‘华西重工六所’,但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回想确认,“但是我记得……记得好像没有‘六所’。首长带队整理入库的时候,我负责外围警戒,瞄过几眼清单……只有一到五所。”
华西重工?一到五所?六所?!
这几个字像几块冰冷的巨石,猝不及防地砸进陆景深和苏念的脑中!
陈老给的资料,明确标注来自“华西重工”,这是国家在西南三线建设的王牌军工厂之一。但陆景深在京城接受任务时,亲耳听陈老讲过,此批资料的核心部分,全部来自该厂最核心、保密等级最高的“第五研究所”!哪来的“第六研究所”?还是一个年轻的警戒士兵在“清单上瞄过几眼”就能确认不存在的单位?
一股寒意,顺着陆景深的脊椎无声地爬升。他猛地驱动轮椅,金属轮子在夯实的泥地上碾出急促的声响,目标直指西厢房。
“开门!”
苏念立刻跟上,一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的钥匙串上。钥匙碰撞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西厢房的门被打开,一股浓郁的樟木混合着油墨与新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昏黄的手电光在屋里扫过,那几口沉重的大箱子沉默地矗立在角落的阴影里。士兵指向西边墙角,“就是……那口盖着‘绝密’油布的三号箱。”
箱子很大,深棕色的樟木在光线边缘泛着幽暗的光。箱盖上,苏念亲手贴的封条赫然在目,那方小小的私章印迹清晰。但就在封条下方,贴着白色油纸标签的地方——
陆景深操控轮椅靠近,伸手拂开标签上细微的灰尘。
标签纸崭新,油墨印刷清晰:「绝密 / 华西重工·第六研究所」。
他拧眉。指尖顺着标签边缘轻轻一捻,指腹传来油纸质感的韧性与微凉。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旁边年轻士兵倒吸一口凉气的动作——他用指甲,极其小心地,从标签的右上角极其隐秘的一个缝隙处,抠起了一个小小的角,然后,缓缓地……撕开了那张“标签”!
下面,赫然还有一层!
标签被分成了两层!撕下上面这张印着“第六研究所”的新鲜油纸,下面露出的,是另一张略显陈旧、字迹有些模糊的原始标签:「绝密 / 华西重工·第五研究所」。
轰!
陆景深和苏念的心猛地一沉!
有人动过手脚!
在陈老移交之后,在运抵红旗村之前,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在油纸封上又覆盖了一层虚假的标签!覆盖在这承载了国家未来核心秘密的资料箱上!
这不仅仅是标签错误那么简单!
这意味着,这批本应万无一失、直接源自最高层的核心资料,在运输过程中,被做了极其细微却致命的标记篡改!覆盖标签的人是谁?他想做什么?是想混淆视听?还是……在标记里面真正要窃取或破坏的东西?这标签本身就是一个饵吗?
冷汗瞬间浸透了年轻士兵的后背。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沙子,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首长和夫人那两张脸,在昏黄的光线下越来越冷,越来越沉,像两尊即将被点燃的、沉默的火山。
“封条完好……”陆景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死死盯着那被覆盖又被撕开的双层标签,指甲无意识地抠着轮椅扶手边缘,坚硬的实木表面发出细微的、刺耳的刮擦声。
封条完好无损,箱子本身也没有被强行打开的痕迹。这说明什么?说明动手脚的人,手段极其高明!高明到能绕过层层关卡和警卫,在封条没有破损的情况下,仅仅动了最外层的标签?!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目的又是什么?!
苏念的心跳得飞快,仿佛要冲出胸膛。她看着陆景深那只抠紧扶手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几乎要陷入木头里。那份标签下的阴影,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从黑暗里钻了出来,缠上了他们刚刚开始的新起点。这哪里是生根发芽的地方,这分明是刚踏进家门,就踩在了布满荆棘和陷阱的沼泽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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