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平四年(1067年)二月中,汴京城因司马光的归来而沸腾。
“司马公回来了!那个硬脖子!裁宗室的司马公!”
南薰门内茶肆里,络腮胡脚夫拍桌震得茶碗跳起,引来一片附和。州桥酒楼雅间,绸商王员外冷笑:
“修书修傻了?回来审河工?官家……好手段!”
大相国寺旁勾栏,说书人醒木拍得震天响:
“列位,今日单表涑水先生司马光,铁骨铮骨。裁宗室斩蠹虫,天子亲召主审河案。”
市井喧嚣,百姓看戏,官员观望,高层静默。 琼林苑残雪小径,寒风凛冽。
宋帝赵顼白袍锦氅在前,司马光(字君实)深青棉袍在后,须发花白,面容清癯,手掌间紧捏一份奏疏。
“陛下,”
司马光声音沉缓,带着长者训诲的凝重,
“新登大宝,百废待兴,当以持重为要。为君之道,首在修心,次在治国。”
他停下脚步,目光如炬直视赵顼:
“修心,当以仁恕为本,戒急戒躁。治国,当以法度为纲,循序渐进。”
他微微一顿,语气转厉:
“河道贪墨,蠹虫丛生,祸国殃民,确当严查!然——”
他手指重重一点奏疏,
“陛下以雷霆突袭查账,甲士封衙,此非人君修心治国之正道。有失朝廷体面,易激生变故,更非持重之君所应为。”
字字如锤,砸在赵顼心上。他靴子碾过一块坚冰,发出“咔嚓”脆响,袖中拳头死死攥紧,指节掐入掌心。
“李世民与魏征的身影在脑中一闪而过——千古明君难为,难在这份“忍”功!”
赵顼心中默念深吸一口寒气,压下翻涌心绪,转身迎向司马光锐利的目光,脸上无波无澜。
“司马公所言,乃金玉良言,朕当深省。”
他声音低沉淬冷,
“然河蠹食民脂民膏,溃千里堤防,溺毙三千生灵,漂没八十万石漕粮,淹没十五万顷良田,致流民十万。此非小恶,乃祸国殃民,动摇国本。朕身为人君,受命于天,牧养万民,岂能姑息养奸,坐视蠹虫啃噬大宋根基?!”
他衣袖猛地拂向不远处覆雪凉亭。亭中石桌,一摞摞装订整齐的卷宗、几个盖着火漆的密匣赫然在目:
“司马公请看,此乃曾布、章惇、吕惠卿这几日所查,河道都水监三年账册、物料采买、河兵名籍、民夫支粮簿,所有不合规制、账实不符、损耗逾常之档册,皆在此!”
他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卷密封羊皮卷递上,
“此乃皇城司密取滑州柴氏庄园管家、账房亲供口供。指证柴氏勾结河道胥吏,虚报圩田清淤工料,侵吞国帑,壅塞水道,加剧溃决,人证现押于皇城司秘狱。”
他目光如炬,直视司马光,声音斩钉截铁:
“此案人证物证俱在,朕付卿全权勘审定谳。无论涉及何人,官职勋阶,皆依国法秉公处置,朕与天下万民,拭目以待!”
“付卿全权!”
四字重若千钧。司马光身躯微震,双眼闪过一丝复杂光芒——有不赞同,有沉重,更有被赋予重任的凛然与涤荡污浊的决绝。他郑重接过羊皮卷,声音低沉有力:
“老臣谨遵圣命,必秉公执法。不负陛下所托,不负天下万民所望!”
司马光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凉亭,伏案翻阅卷宗,风雪与纷扰皆被隔绝在外。
赵顼独立风雪,白袍沉静。深邃目光望着那伏案背影,心中翻涌着敬意、预判与一丝如释重负的期待。
当司马光身影消失在通往御史台的宫道尽头,福宁殿御案上,一份早已拟好的圣旨静躺。
赵顼提朱笔,蘸浓墨,在“河道都水监弊案付司马光全权勘审”的墨字上画下浑圆朱圈,旁批两个遒劲朱砂大字: “准!” “行!” 猩红朱批,宣告震动朝野的河工贪腐案,正式进入由刚直老臣主审的新阶段。
三月的汴京,御史台衙署内,烛火长明。司马光(君实)青袍染尘,伏案疾书。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已矮去大半。
他的手指捻过最后一页口供笔录,眼中锐光一闪,提笔蘸墨,在早已拟好的判词上落下铁画银钩的朱批。
三日后,宣德门外皇榜高悬,盖有御史台与大理寺鲜红官印的《河道都水监弊案勘审结果》昭告天下:
“经查实,治平元年至治平三年间,河道都水监并滑州柴氏等豪强勾连舞弊,虚报工料,克扣民夫,侵吞河饷,壅塞水道,致河防不固,溃决加剧,溺毙生灵,漂没漕粮,罪证确凿!”
“依《宋刑统》并圣谕,秉公处断:”
“一、都水监丞程昉,主犯,贪墨逾万贯,判斩立决,家产抄没。”
“二、滑州柴氏家主柴宗训,豪强首恶,行贿胥吏,虚报圩田工料,侵吞国帑,壅塞水道,判斩立决,家产抄没。”
“三、都水监主簿赵括、河兵司吏钱贵,从犯,贪墨逾五千贯,判斩立决。”
“四、滑州韦城张氏家主张茂、胙城刘氏家主刘琮,行贿虚报,判斩监候(留待秋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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