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没有多余的寒暄,拿起皇城司(刚整理近期上报数据)的密报,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重:
“沈括的担忧,恐怕成真了。皇城司今日急报,河北诸路,去岁秋冬少雪,今春至今几乎无雨,漳水、滹沱等河水位皆低于往年同期,土壤干裂墒情极差。种种迹象表明,一场大旱,恐难避免。”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富弼身上:“富相公,您久镇北疆,熟知河北情弊。依您看,若旱情成真,当务之急为何?”
富弼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陛下,老臣以为,首在安民防乱!河北地处北疆,民风彪悍,又多屯驻禁军。
若旱灾致粮食短缺,流民滋生,极易引发民变,更恐被辽人窥伺,酿成边衅。故,当立即严令河北诸路安抚使、各州知州,严密监控舆情,弹压地方,绝不可使灾情演变为乱情!此乃第一要务!”
赵顼颔首,目光转向曾公亮:“曾相公,三司钱粮,如何应对?”
曾公亮早已在内心盘算良久,立刻接口:“陛下,富相公所言极是。然安民需有粮。臣以为,当立即着手三事:
第一,密令发运司,核算京仓、汴河粮储,暂停非必要消耗,即刻开始秘密筹措粮秣,以为后续平抑粮价或赈灾之用;
第二,严密监控漕运,确保南方粮道畅通无阻,此乃生命线;
第三,指令河北常平仓,暂缓一切出粜,检查仓容,以备不时之需。然…然三司岁初预算已定,若灾情巨大,恐需请陛下内帑支援,或需重新统筹各部开支。” 他提出了最现实的财政问题。
“文相公,”赵顼看向文彦博,“枢密院这边?”
文彦博语气沉稳,带着军人的干脆:“陛下,臣附议富相公、曾相公之言。枢密院即刻行文河北诸路部署司,令其整顿军备,加强巡边,提高戒备。一则防辽人异动,二则…必要时,可协助地方州府维持秩序,弹压可能出现的骚乱。军心粮秣,亦需早做规划。”
“韩绛!”赵顼点名。
韩绛早已按捺不住,立刻道:“陛下!诸位相公所虑皆是,然皆属被动应对!臣以为,当主动出击!可立即选派干练精悍之臣,为河北诸路‘体量安抚使’,赋予全权,赶赴灾区,实地督导抗旱、安抚、筹粮之事!
而非坐等地方奏报。同时,可考虑暂弛河北商禁,鼓励粮商运粮入河北,并由朝廷给予部分运费补贴或未来税赋优惠,以民间之力补官仓之不足!” 他的思路依旧带着鲜明的积极主动和利用市场手段的色彩。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始终沉默的韩琦身上。
韩琦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沈括和太史局官员,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定海神针般的力量:“陛下,老臣有几问,需先问明沈存中。”
“韩公请问。”沈括赶忙躬身。
“尔等预测,此旱情,范围多大?持续时间可能多长?程度多烈?可有丝毫缓解之可能?” 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
沈括与同僚低声快速交流后,谨慎回答:“回韩相公,据现有数据,恐波及河北东西两路大部,京畿亦可能受波及。
持续时间…若未来一月仍无大雨,则至少持续至夏收之后。程度…恐为十年罕见之‘大旱’。缓解之机,需看未来一月天时,然…观天象气脉,不容乐观。”
韩琦听罢,沉默片刻,然后看向赵顼,说出了最终的决断性意见:
“陛下,天灾已非人言可阻。然圣君治国,不恃天之风调雨顺,而恃人有未雨绸缪之智、临危不乱之策。”
“老臣之意,综合诸位相公所谋,五管齐下:
其一,立即成立临机专案,陛下亲自主持,统筹应对。富弼相公熟知河北,可于中枢坐镇参谋;曾公亮即刻统筹钱粮;文彦博整军备边;韩绛可选派能员,准备出巡。
其二,严密封锁消息,尤其严防粮商囤积居奇、散布谣言。皇城司需持续监控粮价舆情,对不法者,可动用非常手段,坚决打击!
其三,赈灾之策,当以工代赈,双管齐下。即刻令河北地区,以修缮水利、开挖深井之名,招募可能出现的流民,发给粮米,既兴水利,又防民乱。
其四,广开粮源。除官仓调拨、漕运保障外,韩绛所言鼓励商贾之法,可择一二州府先行试点,有效则推,无效则止,务必谨慎,防其滋弊。
其五,也是最重要一点,”韩琦目光扫过所有人,“即刻拟定祷雨仪式,陛下需亲率百官,祈天求雨!”
最后一点,让众人一怔。韩琦缓缓道:“乃安定人心之大计!让天下百姓皆知,朝廷已知灾情,陛下正为民请命!如此,可暂稳民心,为我等后续诸策,争取时间!”
姜还是老的辣。韩琦的策略,既有雷霆手段,又有怀柔之计,既务实又务虚,几乎考虑到了所有层面。
诸臣所议,条条在理,面面俱到,已然勾勒出一套完整的救灾方略。富弼、韩琦等人言毕,书房内出现短暂的寂静,只等年轻的天子最终拍板,便可依计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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