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元年五月初三,暮春的御花园本该是繁花似锦、生机盎然的景象。但坐在太液池畔的赵顼,却只觉得心头压着一块巨石。
他手持钓竿,目光毫无焦点地落在水面上。案几上散落着几封刚从书房带出的奏报,全是关于河北旱情的恶化——蝗虫始现、井水枯竭、流民初起……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神经上。
“啪!”
赵顼突然将鱼竿重重拍在案上,低声怒道:“连你这池中之物,也敢欺朕!何事都不顺心!”他越想越气,声音不禁提高,仿佛在对着虚空中的某人斥骂:
“还有那种谔!那个莽夫!去年私自纳降,夺了绥州,如今还好意思上奏要钱修葺城防!他可知朝廷如今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若非念他当日守土血战有功,朕真想重责于他!”
这番指桑骂槐,既是对种谔的恼怒,更是对当前困局无处发泄的焦躁。他颓然坐下,胸口剧烈起伏。
“大家,息怒,喝口茶顺顺气。”李宪连忙小心翼翼地上前,斟上一杯温热的茶。
就在这时,一阵轻柔的环佩叮当声传来。向皇后悄然走近,挥手屏退左右,亲自为赵顼重新斟满了茶杯。
赵顼抬头看了她一眼,闷声道:“你怎么来了?”
向皇后莞尔一笑,语气带着几分俏皮:“臣妾若再不来,只怕陛下盛怒之下,要下旨查办这满池游鱼‘怠君之罪’呢。”这话让赵顼紧绷的脸略微松动,甚至扯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沉默片刻,赵顼忽然问道:“皇后,近日……皇城司与内庭的那些生意,情形如何?”
向皇后心知肚明,丈夫此刻问起此事,绝非闲谈。她收敛笑容,端正姿态,清晰说道:
“陛下挂念,臣妾正欲禀报。去岁初行此策,至今整一年。托陛下洪福,四海商路渐通,所获颇丰。”
她略一沉吟,报出关键数字:“刨去所有成本,一年下来,净利总计约有八十二万贯有余。”
赵顼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八十二万贯!这几乎相当于一个中等路份一年的财政上供了!这对于此刻捉襟见肘的局势而言,无疑是一笔令人振奋的巨款。
向皇后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清晰地汇报分成方案,语气中带着一丝帮他精打细算的意味:
“依陛下所定章程,这八十二万贯利润,三成归入内承库(陛下的小金库),核算下来是二十四万六千贯;三成同样之数,归皇城司,用于维系商路、打点关节;另三成留于内庭,用于工匠薪俸、材料采买,维持运转。曹家出力运输,分走一成。”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柔和而坚定,点明了来意:“陛下,内承库中的这二十四万余贯,臣妾已命人封存妥当,分文未动。
即便是内庭留存的那三成利润,除去维持工坊运转的必要开支,也尚有十余万贯的盈余可以灵活支应。臣妾知道,朝廷如今用钱的地方多,河北的百姓、边疆的将士,都等着粮饷。陛下若需调用,内府……随时可以拿出来。”
这番话,如同春风化雨,瞬间抚平了赵顼心头的怒火。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自己的皇后。她哪里是偶然前来?
她分明是知道了他的困境,特意来告诉他,他并非孤军奋战,他的身后,还有整个内庭在默默支持着他,为他积攒着应对危机的本钱。
这总计超过八十万贯的利润,尤其是那笔随时可以动用的近二十五万贯内帑,不仅仅是钱,更是雪中送炭的情谊,是贤内助的智慧与担当。
赵顼没有说谢谢,帝后之间无需如此。他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皇后的手背上,用力握了握。所有的焦虑、疲惫和愤怒,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朕知道了。”他声音低沉,却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有你在,朕心甚安。”
暮色渐沉,御花园中灯火初上。赵顼依然坐在那里,但心境已截然不同。他重新拿起那份关于绥州的奏章,目光变得锐利而冷静。
他知道,前方的路依然艰难,但至少,他手中多了一把意想不到的钥匙——一笔可观的、可以灵活调动的资金,这让他有了应对困局的底气和更多选择。
赵顼的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目光扫过皇后温柔却隐含忧色的脸庞,最终落回虚空。他脑中的算盘飞速拨动,权衡着每一文钱的代价与收益。
“皇后,”他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没有温度,“从内承库中,即刻拨出十万贯予朕。”
向皇后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但还是柔顺地应道:“是,臣妾这便去安排。”
“不忙。”赵顼抬手制止,继续道,像是在完成一道冰冷的算术题,“有了这二十四万贯,内庭再出十万,朕再下旨,令三司从别项开支中,硬挤出十六万贯。合计五十万贯。足够了!”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这笔巨款的去向:“全部拨付种谔,限期修葺、加固绥州城防,务必将绥德城给朕打造成插在西夏门前的一根铁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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