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元年八月末,河北的天气终于透出一丝凉意,但大名府安抚使司内的气氛,却比盛夏更为灼热。
核田清册的试点已在沧州展开,王安石将具体事务交付给得力的属官,自己则带着一股近乎执拗的劲头,扑向了另一件在他看来更为根本的大事——水。
这一日,王安石与元绛并马而行,驰骋在沧州以南的旷野上。身后跟着几名精通水利的属吏和当地老农。
目光所及,大片龟裂的田地依然触目惊心,但一些低洼之地,河水退去后留下的肥沃淤泥,却已开始长出稀疏的绿意。
王安石勒住马,指着那片新绿,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对元绛道:
“厚之兄,你可见这淤泥之力?去岁大河(黄河)泛滥,虽成巨灾,然洪水所携泥沙,富含肥力,淤积之地,
稍加整理,便是上等良田!若能主动引导河水,淤灌贫瘠之地,化害为利,岂非天赐沃壤?”
元绛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沉吟道:“安石兄所见极是。然则,引水淤田,工程浩大,需开渠筑堰,耗费不赀。且水性无常,疏导不利,恐反成水患。”
“事在人为!”王安石语气斩钉截铁,“岂能因噎废食?
我等核出如此多的无主荒田,若不能使其变为沃土,安置流民、增产粮食,核田又有何用?治水如治病,需通其滞塞,导其壅淤!”
他越说越激动,翻身下马,抓起一把湿润的淤泥,在手中捻动,
“你看此土,何其肥沃!若能在河北诸水系,择其要害,系统规划,建闸开渠,汛期引洪淤灌,旱季则可蓄水抗旱!此乃一劳永逸之策!”
他转向身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河工,语气诚恳地请教:“老丈,依您之见,此地若欲引水淤田,当从何处着手?水势如何?土性如何?”
老河工见这位京里来的大官毫无架子,且问得在行,便也打开了话匣子,将本地水文土质一一道来。王安石听得极其专注,不时追问细节,甚至蹲在地上,用树枝画起了简易的水道图。
元绛在一旁看着,心中暗自感慨。这位王判官,虽有几分书生的执拗,但其深入田间、不耻下问的务实作风,以及那种发现问题便非要寻根究底、找到解决之道的劲头,确实令人敬佩。
他提出的“淤田”之策,虽显大胆,却并非空想,而是基于实地观察和老农经验,蕴含着一种将自然灾害转化为农业资源的惊人魄力与智慧。
元绛隐隐感到,这套想法若能成体系,或将成为一套前所未有的农田水利之法。
就在王安石于河北沃野上构思他的水利蓝图时,运河命脉上的另几位干才,也正经历着关键的历练。
汴河与淮水交汇处,原堵塞之地。
经过近一个月的全力疏浚,漕运大动脉终于恢复了基本畅通。
但吕惠卿与曾布并未松懈,吕惠卿手持蔡确通过皇城司渠道送来的密报,对曾布冷笑道:
“师朴兄,蔡确送来消息,漕运初通,然沿途蠹吏已然复萌,旧有积弊,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我等就此返京,不出三月,此处必复堵塞如初!”
曾布精于算计,点头道:“吉甫兄所言极是。疏通河道易,疏通吏治难。若不革除旧弊,建立新规,朝廷投入巨资,终将付诸东流。”
吕惠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行非常之法!师朴兄,你且看我的手段!”
他当即以“权发遣制置漕运公事”的身份,连下数道钧令:
革除“长役”:将以往由地方征发的、效率低下的临时性河工,改为招募沿河贫民为“漕卒”,给予固定钱粮,专职疏浚维护,并将其表现与赏罚直接挂钩。
设立“漕券”:改革漕粮运输流程,设计一种新型文券(类似后世漕运提单),明确记录漕粮数量、起运、抵达时间,船户、押运官、接收仓吏均需签字画押,环环相扣,责任到人,极大减少了中途克扣、拖延和损耗。
严惩渎职:依据蔡确密报提供的线索,吕惠卿雷厉风行地查办了数名与地方豪强勾结、故意制造堵塞以索贿的漕运官吏,将其罪状张榜公布,枭首示众,以儆效尤。其手段之酷烈,令沿途官场为之震慑。
曾布则全力保障这些新措的财政支持,精确核算每一文钱的开销,确保吕惠卿的“重赏”和“严惩”都能落到实处。
二人一刚一柔,一破一立,配合日渐默契。运河的秩序,在他们的铁腕整顿下,开始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
这番经历,也让吕惠卿更加坚信,欲成大事,必须敢于打破常规,任用酷吏,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而远在东南的蔡确,作为皇城司在江南的暗线,其权力和影响力也在悄然增长。
他利用密探网络,不仅为吕惠卿提供了精准的情报,更开始暗中梳理东南各路官员的政绩、能力乃至隐私把柄,汇编成册,通过特殊渠道直送汴京福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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