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元年十一月庚午,北国的寒风已掠过白沟河,吹向汴京郊外。这个深秋,大辽道宗耶律洪基派来的贺登基使团,如期抵达了汴京。
正使是林牙(翰林)耶律颇的,副使为皇族耶律寔。与历史记载无异,但使团此行所感受到的氛围,与他们预期中南朝皇帝新丧、河北大灾后的颓靡景象,有了微妙的差别。
垂拱殿内,觐见仪式庄重而肃穆。赵顼身着绛纱袍,头戴通天冠,端坐于御榻之上。
年轻的面容上已褪去了大半年前的青涩,多了几分沉毅与审慎。韩琦、文彦博、曾公亮、韩绛等重臣分列两旁,神色平静,却自有一股不容轻侮的威严。
耶律颇的依礼献上国书与贺仪,朗声宣读了辽道宗的贺词。言辞虽依旧保持着上国的架子,但细心如韩琦、文彦博者,却能从中听出几分不同于以往的审慎。
照例的赐宴、互赠礼物后,真正的交锋在次日的、于枢密院内部进行的“恳谈”中展开。
耶律颇的果然再次提起了辽夏同盟,言语中带着惯有的威慑:
“……我主上念及与南朝兄弟之谊,特遣我等来贺。然,近闻南朝与西夏因绥州之地,频生龃龉。西夏主幼,太后秉政,亦不易。
我主上心忧北疆安宁,望南朝陛下能体恤邻邦,顾全大局,勿使边衅扩大,方是两国万民之福。”
若是依照仁宗、英宗晚年的惯例,宋臣多半会言辞谦和,甚至隐有退让之意。然而此次,负责应对的文彦博(枢密使)却并未接这个话茬,他捻须淡然一笑,语气平和却透着骨子里的强硬:
“贵使此言,老夫不敢苟同。绥州之事,其曲不在我。乃西夏背信弃义,先启衅端。我朝种谔将军,为保境安民,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我皇陛下仁德宽厚,已对擅起边衅之将佐予以惩处,明正国法。然,疆土之守,乃国家底线,寸步不可让。
至于西夏……呵呵,其国内情状,贵使应比老夫更清楚。若其果真愿谨守藩礼,勿再生事,我朝自然待之以诚。若仍心存侥幸,我大宋将士,亦非怯战之辈。”
文彦博这番话,有理、有据、有节。首先撇清自身责任,将过错归于西夏;其次表明已依法处置将领,展现了程序正义;
最后强调坚守领土的决心,并对西夏现状点了关键一句(暗示其内政不稳),软中带硬。全程未提“辽夏同盟”的威慑,仿佛那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背景板。
耶律颇的与耶律寔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讶异。他们感受到,南朝这位年轻皇帝和他的宰辅们,在经历了年初的动荡后,非但没有显现出虚弱,反而散发出一种内敛的自信和韧性。
河北的灾情似乎并未击垮这个帝国的中枢意志,他们对边境问题的态度,比预想中要坚决得多。
接下来的会谈,辽使试图在岁币、边境榷场等具体事务上施压,但负责财政的韩绛、熟悉边情的曾公亮等人,应对得滴水不漏,既不让实质利益,言辞上也保持了不卑不亢。
整个会谈过程,宋方始终掌握着节奏,一种暗流汹涌下的平静对峙,取代了以往可能出现的忐忑与妥协。
就在辽使在樊楼享受盛大宫宴之时,十月中旬赵顼再次轻车简从,在李宪的护卫下,来到了汴京外城的顺天门附近。
与七月那次暗中观察不同,此次他更多是想亲眼验证救灾的成效,感受这个帝国伤口缓慢愈合的温度。
景象依然沉重,但已非炼狱。
秩序与希望:官道两旁,虽然仍有大片临时搭建的窝棚,但排列得相对整齐,时有开封府的衙役和厢军士兵巡逻维持秩序。
几个大型的官办粥厂前排着长队,队伍虽然漫长,却少有喧哗和骚动。锅里的粥依旧稀薄,但至少能保证每日一餐,饿殍遍地的惨象已大大减少。
以工代赈的萌芽:赵顼看到,在远处一段淤塞的河道旁,有数百名青壮灾民,在胥吏的指挥下,正在进行疏浚工作。
他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但挥动铁锹的动作却带着求生的力量。这是王安石、元绛在河北试行“以工代赈”后,在朝廷财力支持下,于京畿地区推广的小规模试点。
参与劳作者,每日能多得半碗干粮或几文工钱,这对于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家庭而言,便是活下去的希望。
人市的变迁:那个曾让赵顼心如刀绞的“人市”依然存在,但插着草标待售的妇孺数量明显减少,且询价者寥寥。
一个细节引起了赵顼的注意:一名小吏正在市集口张贴官府的告示,大意是招募健妇缝制军衣、棉被,管食宿并给予微薄报酬。
尽管机会渺茫,但这微弱的官方干预,如同寒夜中的一丝星火,让绝望的气息冲淡了些许。
民间善举:赵顼还注意到,一些粥棚旁,出现了由城内士绅或寺庙设立的“义诊”摊位,有郎中免费为病患诊治。
尽管药物稀缺,但这自发的善举,多少缓解了官府的压力,也让人看到这个社会底层尚未完全泯灭的互助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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