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杜家村那片忙碌却充满希望的景象截然相反,长安城内的气氛日益凝重,如同被一层无形的、铅灰色的阴云笼罩着。太极殿上,往日里商讨国策的严谨变成了无休止的争吵,声音在巍峨的殿宇间碰撞、回荡,却总是议而不决,徒增烦躁。户部的账册被翻得卷了边,上面的数字却越来越触目惊心,越来越单薄,仿佛大唐的国库气血正在不断流失。各地请求调拨粮草的文书雪片般飞来,堆积在案头,几乎要成了一座座无声呐喊的小山。关中的饥荒并未因春去夏来、天气转暖而有丝毫缓解,反而因旧粮已尽、新粮未熟,进入了青黄不接最残酷、最难熬的阶段。尽管朝廷尽力安抚,但流离失所、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依旧随处可见,昔日繁华的市集里,粮价牌上的数字高得令人绝望,那是一种能轻易压垮人生计的冰冷。
李世民被这无尽的扯皮和如山压顶的责任弄得心烦意躁,一连数日,即便是龙榻锦被也难以安眠,御膳珍馐也食之无味。这一日,胸中郁垒难消,他再也无法忍受宫墙之内的憋闷,忽发奇想,决意要出城行猎,借驰骋与弓弦的震动来强行驱散心中的郁结。他只简略地点了程咬金和百骑司统领李君羡二人随行,带了少量最为精锐忠诚的护卫,轻装简从,便一抖缰绳,策马冲出了沉闷的长安城。
城外的景象,非但没能宽慰圣心,反而更添萧索与沉重。广袤的田地里虽已勉强完成了播种,但稀稀拉拉的禾苗泛着不健康的黄绿色,长势远不如记忆中那般茁壮精神,许多土地甚至干脆荒芜着,裸露着干裂的黄土。沿途所经过的村落,多见断壁残垣,炊烟稀少,偶尔遇到的百姓个个面带饥馑之色,眼神空洞而麻木,呆呆地望着这支鲜衣怒马的队伍,仿佛已对一切失去了反应。这与李世民心目中贞观新朝应有的朝气蓬勃、安居乐业的气象,简直相去霄壤。他越看心情越是沉重,不由得猛抽一鞭,纵马狂奔起来,似乎想凭借风驰电掣的速度,将眼前这一切令人心痛的烦恼统统甩在身后。
程咬金和李君羡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催动战马紧紧跟在后面。他们深知陛下心中的苦闷与压力,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只是全身戒备,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确保陛下的绝对安全。
一行人不知不觉闯入了秦岭北麓一片人迹渐稀的山林。林木葱郁,山路崎岖。突然,前方林木掩映间,一头异常雄壮、毛色油光水亮的公麋鹿猛地跃出!它体型硕大,鹿角峥嵘,在透过树叶缝隙的光斑下显得格外神骏。李世民精神陡然一振,多日的郁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他大喝一声:“好畜生!休走!”当即张弓搭箭,纵马便追。程咬金和李君羡见状,毫不迟疑,立刻一夹马腹,紧随其后。
那麋鹿极其机敏矫健,在山林复杂的地形间左冲右突,腾挪闪跃,速度惊人。李世民求胜心切,加之胸中憋着一股劲,打马紧追不舍,程咬金和李君羡自然也拼尽全力跟上护卫。三骑如风,在林间穿梭,不知不觉间,竟将后面的护卫大队远远甩开,深入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山坳之中。
追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那麋鹿倏地一闪,钻入一片极其茂密的灌木丛,瞬间便失去了踪影。李世民猛地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他微微喘着气,望着那片晃动的灌木,心中既有几分懊恼,又不免对这畜生的机敏生出几分佩服。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已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只见四周群山环抱,绿意盎然,林木幽深,溪流潺潺声隐约可闻,倒是一处清幽隐蔽的所在。
“陛下,”李君羡策马上前半步,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密林,低声道:“此地甚是陌生,似是偏离官道甚远了。”
程咬金大大咧咧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浑不在意地说道:“怕啥!这秦岭俺老程当年也闯过不少地方!有俺和君羡在,天王老子来了也动不了陛下您一根汗毛!嘿,这地方林子密,野物肯定肥得很!”
正当此时,一阵山风自谷中吹来,拂过树梢,除了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竟隐约夹杂着一些别样的声音——似乎是模糊的人语声、几声嘹亮的鸡鸣、偶尔的犬吠,甚至还有……一阵阵清晰而快活的猪哼哼声?
三人顿时面面相觑,脸上都浮现出诧异之色。这深山林坳之中,人迹罕至,怎会有如此鲜活的生活气息?难道还有村落隐匿于此?
怀着强烈的好奇与警惕,他们循着声音策马缓行,绕过一道植被茂密的山梁。
顿时,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而山梁下的景象,让这三位见多识广、历经风云的大唐顶尖人物瞬间愣在了当场,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追鹿追得眼花,不慎闯入了某处传说中与世隔绝的仙境幻域!
只见这山坳之中,地势颇为开阔平坦,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蜿蜒流过。依着山势溪水,井然有序地分布着几十间灰顶黄墙的茅舍。这些茅舍虽仍是土木结构,但建造得十分精心,墙体厚实平整,屋顶的茅草铺得厚实均匀,压得紧紧的,显出一种难得的坚固与整洁。房前屋后,不见丝毫灾荒年间常见的破败凌乱之象,反而都用结实的竹篱或木栅围出了整齐的院落,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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