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山间清冽的空气夹杂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却丝毫未能平息他胸腔中翻涌的惊涛骇浪。那震惊与好奇如同两只巨手攫住他的心,但他多年帝王生涯所锤炼出的钢铁意志,硬生生将这剧烈的情绪波动压了下去,迅速凝练成一个清晰而果断的决断。他微微侧过头,对紧跟在侧的李君羡低声吩咐,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不容置疑:“君羡,你留在此处,觅地隐蔽,设法与后续护卫取得联系。告知他们,朕安然无恙,令他们在山外静候,没有朕的亲口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惊扰了此地的安宁。”
“陛下,这……万万不可!”李君羡闻言,脸上瞬间血色褪尽,眉头紧锁,让九五之尊孤身深入一个完全陌生、吉凶未卜的村落,这简直是将他的护卫职责践踏在地,“此地深浅未知,臣岂能让陛下……”
“执行命令。”李世民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甚至没有提高声调,但那股久居人极、言出法随的威严自然流露,如同无形的磐石,压下了李君羡所有的质疑。他目光扫过程咬金,“此地气息祥和,并非险恶之所。朕有知节相伴,足可应对。你在外策应,隐匿行迹,反倒更为妥当。”
李君羡喉结滚动,将所有劝阻的话艰难咽下,抱拳领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遵旨!臣……就在左近隐匿。陛下若有任何变故,只需响箭为号,臣即刻率弟兄们踏平这村落!”说完,他深深看了皇帝一眼,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一缩,便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道旁茂密的丛林阴影之中,再无痕迹。
安排好了后手,李世民转而看向一旁正抻着脖子、瞪着一双牛眼,对村中景象啧啧称奇、上下打量的程咬金,特意沉声叮嘱:“知节,收一收你的咋咋呼呼。给朕记住,从现在起,我是长安城里来的粮商,李二郎。你是我的护卫,程大。我们的马被野鹿惊了,跑丢了,误入此地,只为讨碗水喝,问问出路。切记,绝不可暴露身份,多看,多听,少说!尤其管住你这张惹事生非的大嘴巴!”
程咬金一听要乔装打扮、潜伏演戏,非但没觉得为难,反而像是得了好差事,顿时眉飞色舞,蒲扇般的大手把胸膛拍得砰砰作响,努力压低他那洪钟般的嗓门:“陛下放……呃,二郎放心!俺老程……呸,俺程大明白!装个粮商护卫嘛,简单!俺保证把这戏做得圆圆满满,绝不露馅!”只是他那挤眉弄眼、跃跃欲试的模样,实在与“低调”二字相去甚远,看得李世民眼角微跳。
一切安排停当,李世民抬手整了整因方才追逐而略显凌乱的衣袍,拂去襟袖间沾染的草屑微尘,努力将周身那不容置疑的帝王气度收敛起来,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虽受惊吓、稍显狼狈,却仍努力维持着体面与镇定的行商。他与程咬金一人牵着一匹跑得浑身汗湿、鼻息咻咻的骏马,迈步朝着杜家村那看似简陋却充满生机的村口走去。
刚接近村口,立刻便引起了村民的注意。几个正忙着修补篱笆的粗壮汉子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直起腰,用混合着警惕与纯粹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两个牵着高头大马、衣着虽非锦缎却用料扎实、剪裁合体,一望便知是外来者的陌生人。这穷乡僻壤,鸟道难通,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生面孔。
一位须发半白、面容黝黑、看起来颇有些威望的老汉放下手中的藤条,迎上前几步,客气地拱手问道:“两位郎君看着面生得很,这是从何处来?怎的走到俺们这山坳坳里来了?”
李世民连忙上前一步,拱手还礼,脸上迅速堆起商人那种惯有的、圆融而温煦的笑容,应对得滴水不漏:“老丈有礼了。在下姓李,行二,乃是长安人士,做些粮食营生。这位是在下的护卫,程大。”他侧身示意了一下程咬金,“方才在山中赶路,坐骑不幸被林子里窜出的野鹿惊扰,发了性狂奔,我等勒控不住,慌不择路,竟误入了贵宝地,实在唐突。别无他意,只想向老丈讨碗清水解渴,顺便请教一下出山的路径。”他言辞恳切,举止从容有度,极易令人心生好感。
那老汉听他自报是长安来的粮商,眼神不易察觉地亮了一下,再细看两人确是风尘仆仆,马匹也汗湿未干,不似作伪,脸上警惕之色稍褪,笑容更真诚了几分:“原来是这样。山野地方,小路岔道是多,容易迷道。两位郎君稍待,这就让人取水来。”他回头朝村里吆喝了一嗓子,一个约莫十来岁、机灵瘦削的半大小子应了一声,赤着脚啪嗒啪嗒地跑向了村中。
趁着等水的功夫,李世民装作随意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整齐的田垄、肥壮的牲畜、村民脸上那份罕见的从容,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赞叹,开口问道:“老丈,您这村子可真是……与众不同啊。不瞒您说,这一路行来,关中多地遭了灾,民生多艰,百姓面带菜色。可您这里却是田亩肥沃,庄稼长势喜人,六畜兴旺,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影儿,真是让人羡慕得紧,宛如书中所述的世外桃源一般。敢问老丈,这是如何做到的?莫非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或是有什么独到的秘诀不成?”他这番夸赞既具体又诚恳,瞬间搔到了对方的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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