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村内外,修路的号子声、石夯砸地的闷响、铁器碰撞的叮当声,汇聚成一股粗犷而充满力量的声浪,震得冬日萧索的空气都在颤抖。
打制新式煤炉和壁炉的铁匠铺里,炉火熊熊,风箱呼哧,锤起锤落间火星如雨点般四溅,映照着一张张淌着汗水的专注脸庞。
整个村落仿佛一架每一个齿轮都在疯狂转动的庞大机器,在凛冽的寒冬中,反常地喷薄着灼人的活力与近乎沸腾的热量。
然而,与此地原始而蓬勃的火热景象形成刺眼对比的,是长安皇城深处,两仪殿内那一片凝滞的、带着金玉冰冷的寂静。
李世民斜倚在御座上,手指用力揉按着发胀的太阳穴,明黄色的袍服也掩不住他眉宇间那份深重的疲惫与无奈。
龙案之上,堆积如山的奏疏中,相当一部分都或明或暗地指向同一根让他棘手的刺——那位居于大安宫中,名义上颐养天年,实则从未真正放下权柄失落与丧子之痛的太上皇李渊,近来又开始“不安于室”了。
自玄武门那场血色清晨后被迫退位,李渊虽享尽尊荣,心中那根尖锐的刺却愈扎愈深。每逢年节交替,或是身体稍有不适,总会借题发挥,寻出种种由头,隔空敲打已是九五之尊的儿子,既提醒着自已的存在,也宣泄着那份无处安放的、混合着悲痛与怨愤的情绪。
这一次的借口,冠冕堂皇地叫做“寒冬苦厄,不顾父皇死活”。
具体表现细致入微:抱怨宫中按例供奉的银炭烟气太大,气味呛人,熏得他老人家咳嗽不止,夜不能寐;抱怨新进贡的蜀锦云被华而不实,不够暖厚,漫漫长夜冻得他筋骨酸痛。
抱怨御膳房精心烹制的膳食总是温吞不热,送到宫中已是半凉,用了之后肠胃不适、隐隐作痛……林林总总,最终都能精准地归结到李世民“孝道有亏”、“苛待逊位之父”这顶大帽子上。
更甚者,故意纵容身边近侍在宫苑之内散播些含沙射影的风言风语,引得一些依旧心怀前朝旧梦的老臣,或是不明就里却好事的宗室子弟侧目而视,私下议论。
李世民对这套路数心知肚明,胸中憋闷,却又发作不得。他身为天子,开创贞观之治,岂能在明面上与退位的父亲计较这些生活细务?一旦应对失当,“不孝”的恶名足以玷污他苦心经营的明君形象。
他已下令赏赐加倍送去,各类用度皆按最高规格,却被李渊原封不动地退回。显然,父皇要的不是这些物质享受,纯粹是要给他添堵,让他难堪,在这寒冬里给他心里再添上一层冰霜。
“父皇……您这又是何苦来哉……”李世民放下手,望着殿顶华丽的藻井,发出一声极轻却满是无力感的叹息。这种家事与国事、亲情与政治纠缠不清的麻烦,往往比应对千军万马、处理繁冗朝政更让他感到心力交瘁。
一旁的长孙皇后无声地走近,将一件柔软温暖的狐裘轻轻披在他肩上,温言劝慰道:“陛下且宽心,莫要气坏了身子。太上皇或许只是冬日里行动不便,深宫寂寥,心中烦闷,并非有意为难。”她言语虽柔和,但那微蹙的秀眉和眼底深处的一丝忧虑,却透露了事态的棘手。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一串清脆如银铃、带着少女特有娇憨的声音:“父皇,母后!儿臣来请安了!”
珠帘轻响,长乐公主李丽质俏生生地走了进来。她身着绯色宫装,外罩雪白的狐裘,衬得小脸愈发晶莹剔透,宛如冬日里最鲜活的一抹亮色。她见父皇眉头紧锁,母亲也面带忧色,稍向侍立的宫人悄声询问了几句,便知晓了大概。
李丽质眨着一双清澈明媚、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天真与关切:“父皇,既然皇祖父觉得宫中诸物都不合心意,嫌炭火有烟呛人,嫌被褥不暖身子,嫌膳食不热伤胃……何不召那个杜远来问问?他鬼主意最是多啦!”
“之前他弄出的‘金谷丰酌’烈酒,听说一口下去就能驱尽寒气呢!说不定他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新奇法子,能让皇祖父他老人家舒舒服服、暖暖和和地度过这个冬天呢?”
她这番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全然是为父皇分忧、为皇祖父尽孝的纯良模样。然而,那语气中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雀跃与期待,尤其是提起“杜远”这个名字时,眼眸中瞬间掠过的那抹格外明亮的光彩,又如何能瞒得过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这对洞察入微的父母?
李世民与长孙皇后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了然与一丝无奈的莞尔。
女儿家那点欲盖弥彰的小心思,在这深宫之中,如同透明的水晶,昭然若揭。这哪里是为皇祖父寻方子,分明是自已也想寻个由头,见见那个在宫外搅动风云、总能弄出些令人惊奇玩意儿的杜县子了。
不过,女儿这个提议本身,抛开那点私心,倒确实给了李世民一个打破僵局的思路。杜远此子,思维天马行空,往往能于寻常人忽视之处发掘出惊人之举,或许……真有什么奇思妙想能缓解一下眼前这令人头疼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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