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七月,本该是万物葱茏、期盼丰收的季节,一场罕见的特大暴雨却席卷了河南道。
黄河及其支流如怒龙翻身,水位疯狂暴涨,决堤之处多达数十处,洪水如同挣脱了天地束缚的洪荒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以摧枯拉朽之势冲毁阡陌纵横的农田、淹没炊烟袅袅的村庄。
洛阳、汴州等雄城重镇亦在浑浊的怒涛中颤抖,城内积水深达数尺,屋舍成片倒塌,木梁砖石在激流中翻滚碰撞。灾民们扶老携幼,在冰冷刺骨的洪水中绝望挣扎,凄厉的哭喊声、嘶哑的求救声与天地间轰隆不绝的滚滚涛声交织成一曲末日悲歌,浮殍塞川,惨状令人目不忍睹。
千里沃野,顷刻间化为一片死寂汪洋,无数百姓一年的血汗期盼,连同他们祖辈传承的家园,一同被无情吞噬。
消息传回长安,朝野上下如遭雷击,陷入前所未有的震动。李世民虽惊不乱,立刻下令大开官仓,急调各类物资赈灾,并火速派遣心腹重臣昼夜兼程赶往灾区主持大局。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由于去年杜远带来的红薯和玉米展现出的惊人产量,今年开春,在朝廷不遗余力的推广下,全国尤其是关中和河南的广袤农田,十有七八都改种了这些新作物。
这些作物虽高产,但生长期与传统粟稻迥异,此刻正值夏粮(粟麦)已尽、秋粮(红薯玉米)却还未完全成熟收获的“青黄不接”之紧要关头。
国家赖以调节的常平仓存粮,既要支撑边关数十万大军的日常消耗,又要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规模水灾,顿时左支右绌,捉襟见肘。
就在这风雨飘摇的节骨眼上,那些对李渊强行赦免杜远、李世民未对其施以严惩而始终怀恨在心的五姓七望等世家豪族,敏锐地嗅到了一个绝佳的反击时机。
长安,崔府密室。
幽暗的密室中,仅有几盏烛火不安地跳跃,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几张神色阴鸷却又难掩得意的面孔。博陵崔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等几家手握实权的话事人围坐一处,空气凝重而压抑。
“诸位,天赐良机,稍纵即逝。”崔家长老枯瘦的手指缓缓捋过花白的胡须,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毒蛇吐信,“河南已成汪洋,国库空虚见底,又逢青黄不接。陛下不是要力保那杜远吗?不是要倚重他的新奇作物吗?眼下这般烂摊子,倒要看看他李世民如何收拾!”
王家人闻言,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讥笑,接口道:“正是此理!我等只需联手,稍稍收紧粮源,将那市价抬高。待到百姓断炊,流民盈野,怨声载道之时,看他李世民还如何坐得稳那九五至尊的龙椅!届时,他必然要卑躬屈膝,求到我们门下!”
“何止要他相求,”卢家人阴恻恻地点头,眼中寒光一闪,“更要让他刻骨铭心地明白,这大唐天下,离了我们这些世家门阀,他李家的皇命就是出了长安城也寸步难行!看他还敢不敢再护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杜远小儿,与我等高门作对!”
几人密议既定,一道道无声却致命的命令,迅速从这些深宅大院中隐秘传出,如同毒液般渗入帝国的经济脉络。
仿佛约好一般,原本还在正常营业的各家豪门粮行,几乎在一夜之间同时挂出了“售罄”或“盘点”的牌子,冰冷的木牌隔绝了无数期盼的目光。
仅有少数几家仍在做做样子售卖的,那米价也如同燎原之火,疯狂飙升,一日之内连翻数倍,很快便涨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寻常百姓倾家荡产也难换一斗活命粮的恐怖天价!
“没粮了?昨天不是还有吗?怎么会没粮了?!”市井间,百姓的惊呼声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
“黑心肝的啊!这米价是逼着我们全家去死啊!”老妪捶胸顿足,哭声嘶哑。
“陛下!朝廷!开恩啊!救命啊!”绝望的呼号在街巷间回荡。
长安、洛阳等通都大邑,迅速被粮荒的恐慌阴影所笼罩。抢购、哭诉、咒骂、乃至小规模的骚乱开始像瘟疫般蔓延。灾区的形势更是危如累卵,嗷嗷待哺的流民得不到及时足够的粮食安抚,怨气如同干燥的火药,不断积聚,一触即发。
皇宫之内,李世民心急如焚,如同被困在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国库能调动的粮食已然见底,而从富庶的江南调粮,山高水远,根本远水难救近火。
世家大族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的恶行不断传来,让他胸中怒火滔天,却又感到一阵无力。他深知,这是世家在对他进行一场阴狠而精准的报复与逼宫。
“陛下,为今之计,或可……或可尝试向杜家村求助。”房玄龄沉吟良久,眉宇紧锁,最终还是提出了这个建议,“杜家村这两年凭借新作物和工坊,积累颇为丰厚,且他们种植新作物早,或许尚有可观存粮……”
李世民闻言眼睛骤然一亮,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但这点光芒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被浓浓的难堪所取代。他面露窘色,叹息道:“朕……朕方才将他下入大狱,虽得太上皇救出,但他心中岂能毫无怨怼?此刻危难当头,再去向他借粮,他若记恨于心,不肯相助,朕……朕这颜面何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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