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下来稍作休整后,李渊的兴致显得极高,他捋着胡须,目光炯炯地提出要去亲眼看看杜家村最引以为傲、也是传闻中最神秘的医学院。于是,在杜远、孙思邈、李恪等人的陪同下,太上皇这场非同寻常的“视察”便开始了。
医学院的规模已然颇为可观,白墙灰瓦的建筑群错落有致,分为书声琅琅的教学区、弥漫着草药清香且人来人往的诊疗区,以及最为核心、守卫也更为森严的研究区。当一行人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挂有“人体解剖研究室”朴素木牌的独立房舍外时,李渊的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饶他是开国帝王,见惯了风浪,在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观念影响下,脸上仍不禁露出一丝混合着强烈好奇与本能迟疑的神情。解剖,终究被视为对死者的大不敬,是触碰不得的禁忌领域。
孙思邈见状,雪白的须眉微微一动,声音平和如深潭静水,解释道:“李老丈,医道一途,欲究其理,必察其本。悬丝诊脉固然是技,然洞悉脏腑筋骨之奥秘,方能真正明了病灶根源,精进医术,以求活人无数。
此非亵渎,实乃大功德、大慈悲之事。院内所有用于解剖之遗体,皆严格循章而来,或为无人认领之尸首,或为心怀大爱之自愿捐献者,且每次操作前后,必有法师诵经超度,绝无丝毫轻慢亵渎之意。”
李渊闻言,面色凝重,沉吟片刻。他毕竟是马上得天下的开国雄主,魄力与见识远非寻常人可比。他缓缓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神医所言,字字在理。若只因循守旧,固步自封,医术何以精进?百姓疾苦何以解除?朕……老夫今日,便也开开这天大的眼界!”
众人依规换上特制的素净棉布罩衣,戴上口罩,仔细净手后,方才依次进入。室内异常明亮,数盏巨大的鲸油灯与巧妙设计的天窗将每个角落都照得清晰无比,空气中有淡淡的醋和草药混合的消毒气味,通风极佳,并无想象中的阴森可怖之气,反而充满了一种庄严、肃穆、近乎神圣的学术氛围。
正中央,一座略高的石制台子上覆盖着洁白的亚麻布,勾勒出下方人体的轮廓。李恪和另外两名神色庄重、年纪稍长的学员正肃立一旁,如同等待一场重要仪式的司仪。
见到太上皇亲临,李恪等人连忙躬身行礼。李渊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他的目光却立刻被李恪那异乎寻常的神情所吸引——那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专注,眼神清澈而锐利,闪烁着纯粹而炽热的求知光芒,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已不存在。
“皇爷爷,”李恪的声音平静而自信,没有丝毫怯场,“孙儿今日正主持一例教学解剖,旨在明晰腿部主要经脉、肌肉与骨骼之精确关联及走向。”
李渊深吸一口气,颔首示意他可以开始。
李恪再次微微躬身,随即转向解剖台。当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眼时,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无比专注而冷静。他熟练而轻柔地揭开白布,露出下方经过妥善处理的遗体,然后拿起一旁托盘上经过严格沸水与药物消毒、闪烁着凛冽寒光的手术刀。
他的动作精准、稳定得令人惊叹,手腕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下刀之时如有神助,每一刀都落在最恰当的位置,巧妙地避开主要的血管网络,清晰而利落地剥离开层层肌肉纤维,显露出其下象牙般色泽的骨骼和蛛网般纤细却重要的神经脉络。
他一边操作,一边用清晰平稳的语调讲解着每一块肌肉的名称、起止点与功能,每一条主要神经的走向与可能压迫带来的病症,每一根骨骼的结构特点与易损处。
他不时与身旁的学员低声交流探讨,遇到某处细微结构与经典医籍记载略有出入时,必定眉头微蹙,反复查验比对,务求绝对准确。
“瞧,此处肌腱的连接方式,似乎与《黄帝内经·灵枢》篇所述略有差异,需以朱笔详细标注记录,后续务必要多寻几例进行交叉验证,不可轻下结论。”李恪指着某一处细微结构,态度严谨得近乎苛刻。
李渊站在一旁,最初那点好奇与轻微的不适感,早已被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所取代!他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了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全身心投入、散发着理性光芒与专业魅力的青年。
这……这真的是他那个印象中有些敏感内向、带着几分皇室子弟特有的傲气与疏离、在波谲云诡的长安宫廷中略显边缘化的孙子李恪吗?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骄矜与犹豫?分明就是一个完全沉浸于学术探索、执着追求真理的医者和学者!那执刀的手稳如历经风浪的老舵手,那讲解的声音沉着有力如磐石叩击,那眼神中迸发出的光芒,是李渊在无数觥筹交错、钩心斗角的王公贵族身上都未曾见过的纯粹、热忱与坚定!
李渊的心中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猛烈地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深刻地认识到,这个孙子,并非离开了权力中心就意味着黯淡,而是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却同样波澜壮阔、值得无比尊敬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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