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星河渐显,长安宫城浸润在一片静谧之中,唯有甘露殿内烛影摇曳,晕开一室暖光。李世民遣退了宫人,只与长孙皇后相对而坐。
他握着她的手,指尖温热,眉宇间褪去了白日朝堂上的威严肃穆,染着酒意的松弛,眼底仿佛有星河流动,漾着罕见的柔软。
“观音婢,”他声线低沉,似浸透了夜色的醇厚,“你可曾想过,朕与父皇……竟也能有今日这般光景?”他目光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时光,看见昔日晋阳起兵时的父子同心,也看见玄武门事变前的剑拔弩张与之后的隔阂疏离,那些愧疚与谨慎,如影随形。
“以往在父皇面前,朕总是绷着一根心弦,先是君臣,其后才是父子。即便朕已御极天下,那份沉重亦如鲠在喉,难以释怀。可今日……”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浮现一抹真切的笑意,“看着他那般开怀大笑,与我们同席而坐,饮着酒,骂着旧制,甚至能自嘲往昔……朕这里,”他抬手轻按心口,“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和轻松。”
他顿了一顿,目光收回,深深凝注在长孙皇后温婉宁和的脸上:“这一切,皆因杜远此子。
若非他那方外之地的洒脱,若非他那百无禁忌的火锅宴饮,若非他巧妙进言,更兼那首直抒胸臆、感人肺腑的诗……父皇的心结,朕的忐忑,恐怕难有这般冰雪消融的一日。杜远,真真是朕与父皇的‘破冰之人’。”
长孙皇后静静听着,唇边凝着一抹浅淡而欣慰的笑意,眼中流转着洞察世情的睿光与柔和,她轻轻回握夫君的手。
声音如春风拂过琴弦:“二哥所言极是。杜远虽身不在庙堂,却似怀有润物无声之力,总能于细微处触动根本。他待太上皇至诚至孝,却又毫无谄媚趋附之态;他胸有经世之才,乾坤之志,却甘于乡野,只愿做实事实功,惠泽于民。”
“正是这份纯粹与至诚,不经意间消弭了天家威严带来的隔阂,让阿爷感受到了久违的、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她眼波微动,泛起一丝感怀,“妾身看着阿爷今日那般开怀,眉梢眼角尽是笑意,仿佛连岁月痕迹都淡去了几分,心中对杜远的感激,实是难以言表。”
她指尖微微用力,柔声续道:“此子乃陛下的福将,更是心怀仁德的臣子。他能弥合陛下与太上皇之间珍贵的父子亲情,其功业之殊,尤胜于攻城略地。如今他虽婉拒了东宫之邀,但其心向大唐,根基深植于杜家村那片热土。陛下只需善加护持,允其施展抱负,使其才华得以尽情挥洒,便是大唐之福,亦是陛下之福。”
李世民闻言,目光深邃,重重颔首,心中对杜远的赏识与信赖,于此夜更深一层,如静水深流。
与此同时,杜远重获圣眷,且更胜往昔,与太上皇、皇帝、皇后关系极为亲厚融洽的消息,宛如生了翅膀的雀鸟,迅速飞遍长安权贵圈子的每一个角落。
尤其是他在家宴上作诗盛赞太上皇,乃至太上皇竟为他当场废除了延续多年的禁食鲤鱼之律,这般轶事被传得活灵活现,添油加醋。杜远那“奇人”、“妙人”、“圣眷正隆”的形象,愈发鲜明夺目,引人注目。
这等人物,自然成了各方势力竞相意图拉拢的焦点。东宫与魏王府,这两大唐王朝最炙手可热的权力中心,几乎同时暗流涌动,行动起来。
东宫之内,丝竹之声已歇。太子李承乾面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明灭不定,挥退了寻常奏乐的伎人,只余几位心腹幕僚。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郁闷与急切:“孤亲自相邀,许以太子洗马之清要高位,竟被他婉拒了。”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着紫檀木案几,发出沉闷的轻响,“杜远之才,有目共睹。水泥、琉璃、医术,乃至这调和天家之能的‘破冰’妙手,皆非常人可及。他若能为孤所用,于孤稳固储位,将来君临天下,助益无穷。可他为何不肯?”
一位须发微灰、老成持重的幕僚缓捋长须,沉吟道:“殿下,杜远并非寻常追逐功名的士子,高官厚禄恐非其心首重。观其言行,似更重于实事、自由与本心。其婉拒之词,理由充分,情态真诚,并非虚饰推诿。强求之,反为不美,或生芥蒂。”
另一侧一位目光锐利、性情略显激进的属官则向前微倾身体,低声道:“殿下,既然高位不能动其心志,或可转而投其所好。他既高度重视杜家村产业与医学院之发展,殿下或可奏请陛下,加大对杜家村各项工坊的扶持力度,或赐予医学院更多匾额、田产、典籍,彰显殿下对其事业之鼎力支持与肯定。”
“同时,殿下可多遣心腹之人往来问候,馈赠所需,不以储君之尊傲然临之,而以赏识其才学、志趣相投的友人身份与之相交,润物细无声。只要让他真切感受到殿下的诚挚心意与坚定支持,即便他身不在东宫,其力其心,亦与为殿下效力无异。”
李承乾闻言,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郁结之色稍解:“此言甚是有理!是孤心急了。他重情义,父皇与祖父的亲情能打动他,孤的持之以恒的诚意,或许终能叩其心扉。便依此计,徐徐图之。”他目光陡然转锐,“此外,务必严密留意魏王府之一举一动,绝不能让四弟抢先一步,得了他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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