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杜远在将作监的炉火旁与钢铁搏斗,李恪在阴冷的解剖室里与血肉骨骼为伍,孙思邈在药庐中与药性进行危险博弈的同时,长安城的权力棋盘上,无数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东宫的方向,各自的算盘在寂静中拨得噼啪作响。
长安城东南,一座门楣不显、却庭院深深的私邸。穿过几重看似寻常的月门回廊,方能抵达一处被假山竹林巧妙遮蔽的密室。
室内只点了几盏昏黄的牛油灯,光线摇曳,将人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悬挂着古画的墙壁上,平添几分诡谲。
围坐在一张紫檀木圆桌旁的,是以清流自诩、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前朝老臣萧瑀和裴寂。
他们身旁,是几位身着常服、却难掩矜持气度的中年官员,皆是太原王氏、清河崔氏等山东高门在长安的代言人。而被他们如同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心的,正是体型肥硕、面色有些苍白的魏王李泰。
李泰身上那件亲王规制的常服,此刻仿佛成了束缚他的枷锁,领口处能看到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痕迹。他面前的白玉茶杯里,碧绿的茶汤早已冰凉,却一口未动。密室里弥漫着上等檀香的气息,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沉闷。
萧瑀须发皆白,手指缓慢地捻着一串沉香木念珠,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久经宦海沉淀下来的权威:“魏王殿下,东宫之变,实乃社稷之痛。”
“然,天道循环,祸福相依。杜远、孙思邈、吴王他们所行之术,剖肉见骨,金铁入体,此非岐黄正道,实与巫蛊邪术无异!自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何况储君之躯?其成功率,依老臣看来,百中无一!”
裴寂接过话头,语气更为锐利,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一旦事败,太子殿下若有任何不测,最轻也是终身残废,形同废人……届时,国本动摇,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总需有人来承担这泼天的罪责。”
“杜远,此子出身微末,凭借些许机巧之物媚上,妄图以奇技淫巧动摇圣心,正是首恶!吴王李恪,身为皇子,不劝谏陛下持重,反而推波助澜,参与此等险衅之事,其心叵测!至于孙思邈,一世清名,恐怕也要毁在这‘药王’之称上了。”
一位面皮白净、眼神精明的崔姓官员阴恻恻地一笑,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殿下,待到那时,只需我等联络朝中清议,一同上奏,言杜远以妖术戕害国本,李恪勾结外臣,意图不轨……那血淋淋的伤口,那留在体内的‘异物’,”
“便是他们无法抵赖的铁证!陛下正在盛怒悲痛之中,岂能轻饶?而殿下您……素来仁孝聪慧,博览群书,深得陛下喜爱,在士林学子中声望卓着。一旦东宫虚位,百官翘首,天下归心,除了殿下您,还有谁能担此储副之重?”
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李泰脸上,充满了诱惑与不容拒绝的压力。话语间构建的“美好未来”仿佛触手可及,那份自信源于他们对自身掌控舆论能力的笃信,对杜远这种打破规则“异类”的深恶痛绝,以及盘根错节势力带来的底气。
然而,李泰听着这些看似为他铺就的青云之路,肥硕的身体却感到一阵阵发冷,心底甚至涌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恐惧。
他渴望那储君之位,日思夜想,但他从未想过这条路需要踏着兄长可能残废甚至死亡的躯体前行。
他比谁都清楚父皇对承乾那种复杂却深刻的情感,此事若真到了最坏的地步,父皇的悲痛和随之而来的雷霆之怒,将是毁灭性的,第一个被波及的,很可能就是被推上前台的自己。
他更明白,眼前这些道貌岸然的老臣和高门代表,并非真心拥戴他李泰,他们只是想利用他这把最容易操控的刀,除掉现任太子、打击杜远等新兴势力,进而更牢固地掌控未来的朝局。自己若顺了他们的意,即便登上储位,也不过是傀儡一个。
内心的贪婪与恐惧剧烈交战,让他额上的汗珠更密。他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容,双手捧起冰冷的茶杯,指尖微微颤抖。
试图用饮茶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慌乱:“诸位……诸位大人厚爱,泰……感激不尽。只是,太子兄长洪福齐天,或有……或有神明庇佑,杜县伯他们……或许真能创造奇迹也未可知。此事……事关重大,还需……还需谨慎,一切……一切终究要看父皇的圣意独断。”
他这番推诿躲闪、缺乏担当的言辞,让萧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裴寂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众人面上依旧维持着恭谨,只是话语中的逼迫之意更浓,不断描绘着那“必然成功”的诱人图景。
密室内的空气,因野心、算计与李泰的怯懦犹豫而变得更加粘稠、污浊。
与私密角落的阴谋算计相比,皇宫两仪殿内,虽是君王与心腹重臣的议政之地,气氛却同样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李世民挥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和魏征四人。巨大的宫殿显得格外空旷,只有角落的铜制仙鹤香炉吐着淡淡的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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