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寝殿已被彻底改造,不复往日奢华雍容。沉重的帷幔尽数撤去,窗扉洞开,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而入,与数十盏燃烧的酒精灯(杜远坚持的简易消毒措施)所散发的跳跃的蓝白色光晕交织在一起,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惨白。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酒精气味,混合着孙思邈预备的、正在小炉上咕嘟咕嘟沸腾的抗菌草药汤的苦涩,它们激烈地对抗着原本弥漫在伤腿周围的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组织腐败的甜腻气息,形成一种奇特而紧张的氛围。
太子李承乾平躺在那张由数张坚实檀木案拼合而成的、铺着厚厚洁白棉布(杜远工坊特供)的临时手术台上,只着一件单薄素色衬裤,受伤的左腿完全裸露出来,肿胀变形处皮肤紧绷,泛着不祥的青紫。
他饮下的“入梦仙汤”剂量经过孙思邈精心拿捏,并未使他完全昏睡,而是陷入一种意识模糊、痛感变得迟钝遥远的迷离状态。
这是药王为确保能随时观察太子生命体征而特意控制的深度——既能减轻痛苦,又保留一丝反应。
李世民被安置在稍远处一扇紫檀木屏风旁设的座椅上,魏王李泰则心神不宁地侍立在侧。
这位平素威严莫测的天可汗,此刻双拳紧握,指关节因用力而严重发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前倾,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隔空灌注给儿子。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在李承乾的伤腿上,每一次器械轻微的碰撞声,每一次李承乾因疼痛而发出的细微抽气,都让他高大的身躯为之一震,额角与鼻翼不断渗出的细密冷汗,彻底出卖了这位帝王内心正在经历的惊涛骇浪。
当吴王李恪用因反复酒精擦洗而冰凉的手,拿起那柄在火焰上灼烧至暗红、又冷却后闪着寒光的手术刀时,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刀锋精准地落在预先画好的标记线上,轻轻划开肿胀的皮肤。纵然有麻药作用,锐利的刺痛依旧穿透了迷障,李承乾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喉咙深处迸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上瞬间青筋虬结,如同挣扎的蚯蚓。
他死死咬住了口中衔着的软木,齿痕深陷,硬是没有发出凄厉的惨叫,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竟强忍着眩晕和恐惧,倔强地将头偏向手术一侧,睁大了那双因痛苦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被切开的、鲜红的血肉!
“兄长,忍耐,正在分离肌束,需避开主要血脉。”李恪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但手上的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李承乾从被软木塞住的齿缝间,挤出模糊却异常坚定的音节:“……继……续……四弟……我……能行……” 这份勇敢,并非源于无知,而是清醒地、主动地迎向痛苦,是向注定残废的命运发起的悲壮反击。
这决绝的一幕,让屏风旁的李世民心如刀绞,一股混合着剧烈心痛与难以言喻骄傲的热流冲上眼眶。
初始下刀时,李恪感觉自己的手冰冷得如同手术器械,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理论的娴熟、尸体的模拟,与在活生生的、而且是身份如此特殊的兄长身上动刀,其心理压力判若云泥。每一刀都仿佛割在自己的心上。
“吴王殿下,定神,回想我们练习时的步骤。太子殿下的勇气,便是你最强的后盾。”杜远低沉而稳定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如同定海神针。
孙思邈则默不作声,沉稳地递上各种造型奇特的器械,或适时用细如牛毛的银针刺入太子周身穴位,以辅助镇痛和减少出血。
随着手术深入,皮肤和肌肉被小心牵开,断裂处参差不齐、泛着白茬的股骨暴露在众人眼前。
这触目惊心的景象反而让李恪的心神奇异地沉淀下来。他眼中不再有“太子兄长”,只剩下需要被征服的复杂解剖结构——断裂错位的骨骼、交错分布的肌肉纤维、需要谨慎避开的血管神经。
他依照演练过无数次的流程,用精巧的牵引器小心扩大术野,用复位钳沉稳而精准地将一块块碎裂的骨块归位对合。
杜远在一旁用极低的声音提示着角度和力度,孙思邈则用吸饱药液的洁白棉纱,不停地、轻柔地擦拭着创面不断渗出的鲜血,保持视野清晰。
最关键的时刻到来——植入那泛着冷冽银灰色光泽的“不朽之钢”。李恪拿起那枚根据骨骼形状预弯好的钢板,仔细比划着最理想的贴合位置。
接下来是钻孔,细微而尖锐的“滋滋”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次钻头旋入骨骼,都让所有人的心随之收紧。李恪屏住呼吸,手腕稳如磐石,将特制的螺钉一枚枚精准地拧入预设的孔洞,将钢板与复位的骨骼牢固地锁定在一起。
这个过程要求力量、角度和稳定性的极致配合,不容半分差池。当最后一枚螺钉被稳稳拧紧,确认骨骼断端已完美对位、固定牢靠之后,李恪才从胸腔深处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这时他才惊觉自己的中衣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贴在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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