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太极殿,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沉甸甸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文武百官垂首肃立,眼观鼻,鼻观心,但紧握的笏板和微微泛白的指节,无不透露出他们内心的屈辱与压抑。
吐蕃赞誉禄东赞立于殿中,虽依足了藩臣觐见的礼仪,微微躬身,但那眉宇间一抹若有若无的倨傲,如同高原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以及身后使团成员们嘴角难以完全掩饰的得意弧度,都像一根根无形的针,细细密密地刺穿着大唐君臣的自尊。
昨日三道难题,满朝衮衮诸公竟束手无策,这消息想必早已如同长了翅膀,传遍了四方馆,大大助长了这些高原来客的气焰。
“尊贵的天可汗陛下,”禄东赞再次开口,声音洪亮,刻意带着一丝夸张的“惋惜”与“不解”,
“外臣昨日所呈三题,不过是敝国智者闲暇时的戏作,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原以为天朝上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定有那饱学俊杰能随手解之,也好让我等来自吐蕃苦寒之地的鄙野之人,开开眼界,见识一番中华气象。却不曾想……唉,或许是诸位大人日理万机,不屑于在此等微末小事上耗费心神吧。”
他这番话,表面谦卑至极,实则字字诛心,极尽嘲讽之能事。殿中不少大臣听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中憋闷得几乎要吐血,却无力反驳这残酷的事实。
禄东赞话锋一转,再次将目标精准地对准了和亲之事,语气变得更加“诚恳”:“既然这三道粗浅小题,未能尽展大唐智慧之冰山一角,外臣思来想去,辗转反侧,或许这正是天意使然,意在成全唐蕃两家秦晋之好,成就一段千古佳话。
长乐公主殿下贤淑聪慧,名动天下,若能嫁与我主松赞干布,以公主之贤德,必能如春风化雨,润泽高原,使我两国情谊,如那雅鲁藏布江之水,源远流长,永不枯竭……”
他的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站在文官前列、脸色已然铁青的长孙无忌,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讥诮的笑意,声音故意放大了几分,确保殿内每一个人都能听清。
“至于昨日长孙司空所言,欲为令郎求娶公主……呵呵,长孙公子年纪轻轻,便已身居要职,自是青年才俊,家世显赫,令人艳羡。只是……”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如同猫戏老鼠般,享受着此刻的主动权:“在这关乎两国智慧的较量之时,若公主殿下最终所托,非是那能解此难题、彰显我辈男儿才智与胆识之士,反而……嗯,外臣失言,只是觉得,若如此结局,未免有些……美中不足了。岂非令明珠蒙尘,使月华失色?”
这番话阴毒至极!明着夸长孙冲是“青年才俊”、“家世显赫”,暗地里却毫不留情地讽刺他是个只靠祖荫、自身无甚真才实学的“二世祖”,根本不配在此时、此地,迎娶代表着大唐颜面的嫡长公主。
更是赤裸裸的离间!暗示若公主嫁给一个在智慧较量中“无能”的夫家,简直是暴殄天物,是对公主自身价值的贬低。
长孙无忌气得浑身微微发抖,花白的胡子都在不住颤动,脸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却硬是憋不出一句有力的反驳来!
因为对方确实精准地抓住了他们无法解题这个致命的痛脚!殿内其他大臣也感同身受,屈辱与愤怒如同毒焰般灼烧着他们的五脏六腑,却只能死死忍住,无可奈何。
就在这气氛压抑到极致,几乎要让人窒息之时,端坐于九龙御座之上的李世民,脸上却不见多少预料之中的怒容,反而嘴角微扬,露出一丝高深莫测、仿佛智珠在握的笑意。
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奇异地压过了殿内所有的窃窃私语与沉重呼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赞誉阁下,此言未免过于武断,也言之过早了。”李世民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我大唐地大物博,卧虎藏龙,奇人异士辈出,其智慧如瀚海深广,又岂是尔等远道而来,便能窥尽全貌的?
昨日不过是朕的诸位爱卿,秉持君子之风,谦逊礼让,不欲在区区游戏之作上,与远来之客争锋罢了,免得被人说我天朝上国,恃强凌弱,失了待客之道。”
他目光倏地转向殿门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玉交击,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朗声宣道:
“宣,蓝田县公,将作监少监,杜远——上殿觐见——!”
这声宣召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殿内激起了千层浪!所有人都是一愣,脸上写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
杜远?那个以弄出水泥、报纸、高产作物等“奇技淫巧”而闻名的杜远?那个据说时常口出狂言、行事不拘小节的杜远?他能解此等连满朝饱学之士都束手无策的智慧难题?这……这可能吗?
在众人混杂着疑惑、期待、审视乃至不屑的复杂目光注视下,杜远穿着一身明显不太合身、显得有些宽大的浅绯色官袍,慢悠悠地踱步走进了庄严的太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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