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内，金兽吐出的檀香袅袅盘旋，却驱不散弥漫在帝后之间的沉重与压抑。李世民以手抵额，用力揉按着阵阵发痛的太阳穴，与身旁眉宇深锁的长孙皇后相对无言。
爱女李丽质那日心如死灰、泪尽血出的模样，连同那桩如同棘刺般扎在心口、进退维谷的婚事，就像两块千斤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们的心头，连呼吸都感到滞涩。
就在这愁云惨雾之时，殿外忽然传来内侍带着难以抑制的欣喜、甚至有些变调的禀报声：“陛下！皇后娘娘！天大的好消息！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她传膳了！进了一小碗煨得烂烂的燕窝粥，还……还主动向御膳房要了两样清淡的荷花酥和茯苓糕！”
“什么？！” 李世民猛地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几乎以为自己忧思过度出现了幻听。长孙皇后更是“霍”地一下从凤座上站了起来，裙裾拂动，脸上瞬间绽放出混合着惊愕与巨大惊喜的光彩，连日来的憔悴仿佛都被这消息冲淡了几分。
“千真万确啊陛下，娘娘！” 那内侍生怕帝后不信，连忙躬下身，语气急切而又充满肯定地补充道，“奴婢方才就在殿外伺候，亲眼看见宫女端着食盘进去，又空着大半端出来！
公主殿下虽然气色还弱着，斜靠在软枕上，但眼神……眼神亮了许多，还吩咐宫人将南窗开了半扇，说要透透气呢！”
“好！好啊！！” 李世民闻言，胸中积郁多日的块垒仿佛瞬间被这喜讯冲开，他重重一拍御案，震得案上茶盏叮当作响，畅快淋漓的笑声终于再次回荡在庄严的殿宇之中。
“朕的丽质，朕的掌上明珠！总算是想通了！渡过这一劫了！好！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啊！” 他连说了几个“好”字，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长孙皇后更是喜极而泣，也顾不得仪态，连忙用丝帕捂住嘴，眼中泪光闪烁，那是欣慰与后怕交织的泪水。
她双手合十，向着虚空虔诚地礼拜，声音哽咽地喃喃道：“佛祖保佑，列祖列宗保佑！这孩子，这孩子……总算是从鬼门关回来了，心结……似乎也打开了些许……苍天有眼啊……” 作为母亲，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比目睹自己的孩子从绝望深渊中挣脱、重新焕发生机更令她感到慰藉与狂喜的了。
激动狂喜的情绪稍稍平复后，李世民眼中恢复了帝王的清明与锐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承乾方才去看过丽质……去，立刻传太子来见朕。”
李承乾应召快步而来，在父皇母后那混合着欣慰与探究的目光注视下，他并未隐瞒，将自己如何在杜家村亲耳听闻王萱那番深明大义、近乎“让渡”的言语，以及自己如何以此为契机，鼓励妹妹打破桎梏、主动争取幸福的整个过程，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叙述了一遍。
听完李承乾的叙述，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李世民才长长地、似乎要将胸中所有郁结都吐出来一般，呼出一口浊气，语气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慨，其中夹杂着一丝欣赏，一丝意外，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惭愧：“杜远此子，行事每每出人意表，非常人也。
而这王萱……更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身处其位，名分将定，竟能有如此豁达胸襟、这般超然气度，一番话点醒梦中人，解了丽质的心结……朕，倒是小觑了她，也……欠她一份人情。”
长孙皇后也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由衷地感叹道：“是啊，陛下。确实是个明事理、识大体、心思玲珑剔透的好孩子。若非她存了这份善意，借承乾之口点化丽质，那孩子恐怕还深陷在自苦自伤的泥潭里，难以自拔。此女之贤良淑德，胸怀之宽广，胜过无数只知道争风吃醋、斤斤计较的名门闺秀。”
李世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当即不再犹豫，侧首对垂手侍立在旁的内侍监沉声吩咐道：“拟旨！兹有王氏女萱，秉性柔嘉，淑德贤良，深明大义，其行止间接助益皇室，于国有功，特赐封为‘文安县君’，享食邑三百户，赐绢帛百匹，明珠一斛，以示朕嘉奖贤德之意！”
这道旨意，所封的“县君”虽只是五品或以下的荣誉性爵位，并无实权，但由皇帝亲自下旨册封，其代表的皇家恩宠与认可，却是千金难买。
这份突如其来的封赏，既是对王萱那番话“点醒”李丽质的公开感谢，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李世民对杜远与王萱之间既定关系的一种微妙认可与政治上的安抚，试图平衡因李丽质之事可能产生的波澜。
然而，皇家的恩赏与喜悦，并非能抚平所有人的心绪。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便传到了在杜家村悠然颐养天年的太上皇李渊耳中。这位早已不理政务、含饴弄孙的老人家，先是听说自己最疼爱的宝贝孙女李丽质，竟因听闻杜远婚讯而郁结于心，气疾爆发险些香消玉殒，已是急得捶胸顿足，又气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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