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那两块最为沉重、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石——丽质的婚事与家族赖以生存的盐铁基业——竟以如此意想不到、甚至堪称柳暗花明的方式得以解决。
非但避免了最坏的结局,反而窥见了一条转型发展的康庄大道,长孙无忌在巨大冲击带来的短暂空白后,涌上心头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如释重负。
那曾经如同毒焰般灼烧着他理智的嫉恨与愤怒,在冰冷残酷的事实和清晰可见的巨大利益洪流冲刷下,迅速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难以精准界定的情绪,其中,竟隐隐滋生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的、对杜远的感激之情。
就在李世民面带轻松,准备为这次足以载入史册的会面画上句号时,长孙无忌脸上肌肉微微抽动,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最终化为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然。
他猛地再次向前一步,对着御座和杜远的方向,深深弯下腰,几乎成躬,语气带着引咎请罪的沉重与沙哑:“陛下,杜县公……臣……臣斗胆,尚有一事,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亦必须向陛下坦诚,乞求治罪!”
李世民和杜远同时将目光投向他,面露讶异与探寻。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凛冽之气,仿佛要将那隐秘的耻辱一同吸入肺腑,低垂着头,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在寂静的殿宇中。
“此前,因丽质婚事不成,臣心中愤懑难平,郁结于心……一时糊涂,曾……曾与五姓七望中的博陵崔氏、清河崔氏以及范阳卢氏几家,有过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下往来。
他们亦对杜县公所行之诸多‘新政’深为不满,视之为动摇世家根基之祸端,早有意联手,在朝堂内外寻机加以掣肘,阻挠新政推行。
臣……臣虽因盐铁之事关乎自家根本,未曾与他们有具体针对此事的详细谋划,但他们确曾多次暗示,若有机会,定要在此事上大做文章,全力阻挠陛下与杜县公的革新之举!此乃臣结交外臣、心存怨望之罪,臣……惶恐无地,请陛下重重治罪!”
他这是不惜自曝其短,将自己曾与世家门阀暗中勾结、意图对抗皇权的老底都彻底掀开,既是迫于当前形势、彻底斩断后路的坦诚,更是一种决绝的、向皇帝和杜远所代表的新兴力量与革新阵营递交的投名状。
李世民闻言,眉头瞬间紧紧锁住,如同拧紧的绳结,脸上毫不掩饰地掠过一丝雷霆之怒。
他太清楚五姓七望这些盘踞数百年、树大根深的传统世家大族,拥有何等盘根错节的势力与影响力,以及他们对皇权天威和一切可能威胁其超然地位的新生事物,抱有何等顽固的抵触情绪。
若他们真在关乎国本的盐铁革新上联手作梗,上下其手,确实会凭空增添无数难以预料的麻烦与阻力,甚至可能使这利国利民的大业功败垂成!
“辅机,你……你竟如此糊涂!”李世民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与愠怒。
然而,就在这气氛骤然紧张的时刻,一旁的杜远却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轻松而淡然,仿佛听到的不是什么足以掀起朝堂风暴的阴谋,而是几个顽童在商量着无关紧要的恶作剧。
“陛下息怒,”杜远从容开口,语气平和,“赵国公既然能于此刻坦诚相告,便是迷途知返,其心赤诚,其行可嘉。至于五姓七望嘛……”
他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如同狐狸般狡黠而锐利的光芒,“他们想跳出来,正好!臣倒觉得,这非但不是麻烦,反而是一个天赐良机。”
“良机?”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异口同声,脸上写满了错愕与不解。
“正是千载难逢之良机。”杜远语气笃定,成竹在胸,“赵国公,不如我们便将计就计,演一出好戏给这些世家看一看?您回去之后,只需装作对今日御前决议,尤其是盐铁革新一事毫不知情,更要表现出因‘世代家业被朝廷(以赌注失败可能会被无常捐献给朝廷)蛮横夺走’而痛心疾首、对我杜某恨之入骨、势不两立的模样。
您可继续与那几家保持往来,甚至主动向他们‘诉苦’,大倒苦水,极力渲染我杜远如何嚣张跋扈,陛下如何偏听偏信,引导他们将所有的怨恨与矛头,都精准地对准我,以及对即将到来的盐铁变革。”
他转向李世民,目光炯炯,条分缕析地解释道:“陛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他们既然有可能主动跳出来,我们正好因势利导,行这引蛇出洞之计!让他们将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损招数、暗中设置的阻力绊脚石,都统统摆到明面上来。
届时,我们手握革新之利器,占据提升国力、惠及百姓的大义名分,更关键的是,有赵国公作为内应,可谓知己知彼,难道还怕收拾不了这些只知抱残守缺的蠹虫?
正好可以借此良机,犁庭扫穴,狠狠打击这些阻挠时代进步、只顾一己私利的保守势力,也为后续更多利国利民的革新举措,扫清障碍,铺平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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