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远策马回到杜家村时,天边最后一抹瑰丽的晚霞正恋恋不舍地浸染着村落袅袅升起的炊烟。
校场上的金戈铁马、御苑中的沉甸甸的嘱托,仿佛都随着这熟悉的田园气息渐渐沉淀下来。然而,他心中那份既定的消息,却注定要像一块巨石,在这平静的村庄池塘里激起千层浪。
他勒住马缰,没有转向自家那座在村中已算气派的府邸,而是调转方向,朝着村后那片更为清幽、由他亲自安排人手精心打理的小院行去——那里,住着大唐的太上皇,李渊。
小院静谧,只闻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李渊半躺在一张铺着厚实软垫的黄花梨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条锦缎薄被,目光空茫地投向西方那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绚丽天际。
比起杜远记忆中风姿勃发的开国帝王,眼前的老人更像是一棵被岁月风霜侵蚀殆尽的古松,身形佝偻萎缩在华贵的衣袍里,满头的银发稀疏而干枯,脸上、手背上布满了深褐色的老年斑,如同地图上标注的苦难疆域。
他的眼神时常是浑浊的,带着一种看尽繁华后的疲惫与认命。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李渊的眼珠缓缓转动,看到是杜远,那潭死水般的眼眸里才漾开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沙哑而缓慢的声音:“是杜小子啊……今日……回来得晚了些。可是那劳什子赌约,有了定论?” 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沉重的喘息。
杜远走到他跟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蹲下身,仔细替他掖了掖滑落一角的薄被,动作自然而恭敬。
然后,他才抬起头,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但眼底闪烁的光芒和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老爷子,事情……总算都有了结果。战马损耗的难题,我已解决。长孙家那边……盐铁之利,也已由太子殿下接手统筹。”
李渊闻言,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意外,仿佛这一切本就该如此。
“嗯……你办事,向来稳妥,老夫……从不怀疑。”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那……丽质那苦命丫头的事……世民他,可有了决断?”
杜远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凝聚力量,才足以说出接下来的话。他挺直脊背,声音清晰而稳定,一字一句地说道:“陛下今日在校场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已正式下旨,解除了长乐公主与长孙冲的婚约。”
李渊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欣慰,像是卸下了一块心头大石,长长地、带着些微颤抖地呼出一口气:“解除了……好,解除了好啊……那执拗的丫头,总算……总算不用再被那无形的枷锁困死了……”
他以为,这已是尘埃落定的最好结局,苍老的脸上甚至露出一丝释然的疲态,准备重新合眼假寐。
然而,杜远接下来的话语,却如同九霄惊雷,带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悍然劈入了这方暮气沉沉的院落:
“而且……陛下金口玉言,已颁下明旨……将长乐公主李丽质,下嫁于臣杜远为妻。择选吉日,以公主之礼,嫁入我杜家。”
“什……什么?!你……你说什么?!” 李渊猛地从躺椅上弹坐起来!是的,是“弹坐”!那动作之迅猛,完全颠覆了他平日老态龙钟的形象!
盖在身上的锦被被他剧烈的动作带落在地,他也浑然不顾。他双眼骤然圆睁,浑浊尽去,爆射出如同年轻时代般锐利、骇人的精光,死死地钉在杜远脸上,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躺椅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激动而尖锐、颤抖。
“你……你再给老夫说一遍?!世民那混账……他……他把丽质……嫁给你了?!下嫁?!是下嫁?!”
“是!老爷子,千真万确!陛下亲口所言,满朝文武皆是见证!是下嫁!公主凤冠霞帔,入我杜家门楣!”杜远斩钉截铁地再次确认。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在得到这不容置疑的确认后,李渊先是如同泥塑木雕般僵住,随即,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狂喜、欣慰、解脱甚至是某种报复性快感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暮气与伪装!
他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酣畅淋漓的大笑声!那笑声洪亮如钟,穿透云霄,仿佛要将这院落的瓦片都震得簌簌作响!
他竟猛地甩开了一直倚为支撑的紫檀木龙头拐杖,那拐杖“哐当”一声倒地。他伸出颤抖却有力的双手,紧紧抓住杜远的双臂,用力摇晃着,老泪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纵横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
“好小子!好小子!干得漂亮!老夫就知道!老夫就知道你定有办法!丽质那丫头,眼光像她祖母!像她祖母啊!她看上的人,绝不会错!哈哈哈哈!”
“世民那小子,总算……总算他娘的干了件像他老子我的明白事!下嫁!好!好一个下嫁!这才是朕……这才是老夫的好孙女该有的排场!该有的归宿!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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