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华清冷如练,无声地漫过杜家村的屋檐树梢,也悄然浸入杜远那间仍贴着大红喜字、陈设温馨的新房。
然而,与往日宁静旖旎的氛围截然不同,今夜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空气仿佛凝滞,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不安、隐晦悸动与一丝若有若无破釜沉舟般决绝的气息。
杜远洗漱完毕,带着一身微凉的水汽踏入内室,脚步却不由得一顿。烛光摇曳下,王萱并未如往常般先行歇下,或是慵懒地靠在床头就着灯光翻阅书卷等待他。
她独自端坐在那面光亮的菱花镜前,背对着他,平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乌黑长发此刻如瀑般披散下来,柔顺地垂至腰际,几乎完全遮住了她的侧脸和神情。
那单薄而挺直的背影,在昏黄跳动的烛光映照下,竟透出一种孤注一掷般的、近乎悲壮的倔强,与她周身散发出的温婉气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萱儿?”杜远心头微紧,放柔了声音唤道,缓步走到她身后,将手掌轻轻覆在她略显冰凉而紧绷的肩头。
王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如同受惊的蝶翼,却没有如往常般顺势依偎过来,甚至没有回头。她沉默着,那沉默仿佛有了重量,压在杜远心头。
片刻后,她忽然抬起微微有些发抖的手,开始逐一拆卸头上那些平日里他亲手为她簪上的、样式简洁雅致的玉簪和珠花。她的动作不似平日的从容温婉,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神圣仪式般的缓慢与郑重,其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仿佛在与时间赛跑般的急迫。
当最后一支象征已婚妇人身份的素银簪被取下,任由长发如墨色绸缎般彻底流泻肩头,她终于,极缓极缓地转过身来。
烛光恰好映亮她的脸庞。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此刻泛着一种极不自然的、如同醉酒般的秾艳潮红,一直蔓延到耳根脖颈。
而那双平日里清澈如山涧清泉、沉静如古井幽潭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被投入了燃烧的炭火,燃着两簇幽深而炽烈的火焰,水光在其间剧烈潋滟,直直地、毫不避讳地望进杜远惊愕的眼底。
那目光中,混合着浓得化不开的羞涩、一种豁出去的坚定、以及一丝他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近乎勾魂摄魄般的大胆。
“远哥……”她的声音比平日低沉沙哑了许多,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喉间翻涌的哽咽与某种汹涌的情绪,“夜……深了,我们……安歇吧。”
话音未落,甚至不给杜远任何反应和询问的时间,她竟主动站起身,带着一阵香风,伸出那双微微颤抖得愈发明显的手,径直探向他腰间,开始有些笨拙而急切地解他外袍的衣带。
她的指尖因慌乱而显得不太灵光,几次都未能顺利解开那简单的结,那冰凉的、带着细微战栗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寝衣,清晰地传递到杜远的肌肤上,激起一阵阵复杂难言的悸动。
杜远彻底愣住了。他的萱儿,他知书达理、婉约含蓄的妻,即便是在床笫之间最情动的时刻,也多是满面羞红、婉转相就,何曾有过如此……近乎“侵略性”的主动与急切?
只一瞬间,如同电光石火,他心中那点疑惑和诧异便被一股巨大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怜惜与酸楚所淹没。他明白了,全明白了。
她是在害怕。公主即将下嫁的圣旨,如同一道无形的阴影,笼罩了她原本安稳的世界。那份曾经以为独一无二的地位、独享的宠爱,即将被另一个身份无比尊贵的女子所分享。
即便他给出了山盟海誓般的承诺,即便她深明大义、亲口表示了接纳与理解,但潜藏在灵魂深处、属于女子本能的那份不安全感与对未来的惶恐,依旧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
她此刻异乎寻常的主动,与其说是情欲的驱使,不如说是一种潜意识里的自保和……无声的宣告。她急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想要用这种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再度确认自己在他心中不可动摇的位置,在他身上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或许……在那心灵最深处的角落,还存了一份难以启齿的、想要尽快孕育一个属于他们两人血脉结晶的迫切念头。
仿佛只有这样,有了孩子的牵绊,她在这即将迎来巨变的家庭中的根基才能更加稳固,那份因公主即将降临而产生的、如同浮萍般无所依凭的飘摇感,才能找到一丝可以倚靠的凭据。
想到这里,杜远心中所有的旖旎念头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
他伸出手,坚定而温柔地握住了她那双仍在徒劳忙碌、冰凉得让他心揪的手,阻止了她近乎慌乱的动作,然后轻轻用力,将她整个人拥入自己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中,下颌抵着她散发着清香的发顶,在她耳边用极尽柔和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的声音低语:“萱儿,别怕。看着我,好吗?”
王萱被迫抬起头,眸中积蓄已久的水汽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化作晶莹的泪珠,顺着染满红霞的脸颊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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