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州城,这座扼守丝绸之路北道的军事重镇,此刻已被战争的铁蹄彻底唤醒。斑驳厚重的土黄色城墙之上,密密麻麻林立着大唐的旌旗,全副武装的哨兵如同钉子般挺立在垛堞之后,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城外广袤而危险的戈壁。
城内,本就狭窄的街道被潮水般涌入的军队、辎重车辆和驮马挤得水泄不通,人声、马嘶声、车轮碾过碎石的刺耳声响混杂在一起,扬起的尘土经久不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味、牲畜粪便的腥臊,以及一种大战前夕特有的、令人不安的躁动与压抑。
潞国公、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的行辕,直接设在了伊州太守府。这座城中最为气派的建筑,此刻戒备森严,甲士环列,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杀气。
甫一入驻,甚至来不及洗去征尘,侯君集便以整编队伍、优化部署、补充兵员、熟悉敌情为由,雷厉风行地下达了一系列命令。其中至关重要的一条,便是要求对所有随军“历练”的年轻将领进行重新登记造册,并依据“战事需要”进行岗位调整。
这道命令传到杜远等人耳中时,他们刚刚被安置在城内一处远离中心、年久失修、条件颇为简陋的旧营房内。营房的土墙上裂缝纵横,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灰尘的气息。
“来了!这老小子,果然按捺不住了!”程处默猛地一拳砸在面前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旧木桌上,霍然起身,脸上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狗屁的岗位调整!说得冠冕堂皇,分明就是想把咱们这些人拆得七零八落,然后他好逐个拿捏,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
一旁的尉迟宝琪也绷紧了脸,拳头紧握,指节发白:“远哥,现在怎么办?难道我们就真这么干等着,眼睁睁看他把你我调去那十死无生的先锋斥候队,或者干脆塞进攻城时第一批去填壕沟、挡箭矢的死士营?”
杜远却坐在那张铺着薄薄毡毯、硬得硌人的木榻上,神色异常平静,与程处默二人的焦躁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甚至有闲心,用一块细布,轻轻擦拭着秦怀道刚刚才冒险秘密送来的、一份关于伊州周边最新敌我态势的密报简报,嘴角微微勾起一丝若有若无、令人难以捉摸的弧度。
“慌什么?”杜远抬起眼皮,看了看两位因义愤而胸膛剧烈起伏的伙伴,“他想调整,尽管让他调整便是。军令如山,我们自然要遵从。不过嘛……”
他话音微微一顿,放下手中的简报,站起身,走到营房那扇糊纸早已破损、只能透进些许光线的简陋木窗边,望着外面乱糟糟却暗含着行军法度秩序的军营景象,压低了声音。
“这岗位具体怎么调,人员最终如何分配,可不是他侯君集一个人在帅帐里拍拍脑袋就能完全决定的。”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程处默和尉迟宝琪,眼神锐利而冷静:“处默,宝琪,你们现在立刻就去动身,分头去找其他几家同来的小子,比如李家的、柴家的,还有那几个国公家的。”
“就告诉他们,侯大总管要‘重用’我们这些年轻才俊了,问问他们,是想被人家拆散了,零敲碎打地安排到各种要命的位置上,到时候不仅功劳捞不着,反而可能稀里糊涂地把小命丢在这万里之外的西域,还是想大家抱成团,拧成一股绳,挣一份谁也夺不走的、实实在在的泼天前程!”
程处默闻言,眼睛骤然一亮,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方向:“远哥,你的意思是……咱们要……”
“没错!”杜远斩钉截铁地低声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把我们这些被塞进来‘历练’、看似分散软弱的将门子弟,从一个可以随意拿捏、各个击破的松散群体,变成一个哪怕他侯君集贵为行军大总管,也不能不顾忌、不能随意处置的‘利益共同体’!”
“法不责众,更何况,我们这些人背后站着的,可不仅仅是我们自家府上的那点亲兵部曲,而是大半个长安城的勋贵集团和陛下对年轻一代的期望!”
尉迟宝琪也是恍然大悟,用力一拍大腿:“明白了!我这就去找柴哲威那家伙!他脑子活络,肯定一点就透!”
两人领命,精神振奋,匆匆掀开帐帘而去。杜远则回到榻边,就着昏暗的光线,铺开纸笔,开始研墨写信。
一封是写给留在长安监国的太子李承乾,信中并未有任何诉苦或求援之词,而是以“西征见闻录”的客观笔触,详细描述了沿途的地理风貌、民情习俗以及大军的行进状态,并在末尾,以年轻将领普遍存在的“渴望建功立业又恐经验不足、亟需团结协作以免辜负圣恩”的“忧虑”为引,隐晦地表达了诉求。
另一封,则是写给他名义上的“岳父”,当今天子李世民,同样采用汇报的口气,重点描述了西域局势的错综复杂,以及西突厥游骑频繁出没、行踪诡秘的迹象,暗示高昌之战恐怕不会如预想中那般顺利,需警惕可能出现的意外变数,措辞谨慎而恭敬。他要用这种方式,在长安的权力中心提前埋下伏笔,让侯君集在后续的动作中投鼠忌器,不敢做得太过露骨和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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