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心是一个运气不好的社畜。
他的原生家庭没那么坏,自然也没有那么好。母亲早逝,父亲另娶。物质上倒是没有多亏待他,但这个家庭中也没有谁会额外关爱他。
他生在高考大省,幸而有一个还算聪明的脑子和一份难得的心气,在远近闻名的县中卷得出人头地,在高考人口最多的那年成功上岸985,进入了如日中天的土木系。
入学的时候,学校的建院炙手可热。四年过后,伴随着房地产泡沫破裂,建筑集团纷纷破产清算,张天心毅然决然申到了海外硕,经历了艰难的转码之路。好不容易拿到一份offer,又出于一些不可言说的外界阻力放弃海外大厂工作回国,开始了996的卷生卷死生涯。
他走的是留学生落户的路子,服务期满之前不能轻易为涨薪而跳槽,出于对稳定生活的渴望,在房价高点背上月供,三年之后又三年,惊喜地发现剩下要还的房贷刚好是房子现在能卖出的价格。
张天心还是咬牙决定把贷款供到底。他好歹是在这个严禁宽出的城市有了自己的家。在这么多的不幸中唯一的幸事,就是房产开发商还算良心,没有交付烂尾楼。
一个人一辈子努力到头到底为了什么?一本房产证,一本结婚证,一本或者两本出生证?张天心觉得一本房产证已经够了。他的每一个决定都踩在错误的风口上,为了下次不犯错误,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要做决定。
就这样日复一日,9点起床,10点到岗,上两个小时班之后去吃午餐,牛肉面或者鱼香肉丝盖浇饭,一瓶免费的无糖可乐。午休半个小时,下午或者开小会,或者根据反馈调整程序,或者难得摸会儿鱼,或者偷偷做一下外包,或者和产品经理吵架,6点钟去公司外随便吃个打工族套餐,7:30回到工位,工作到晚上9点,或者加班到10点11点,坐公司班车回家,当然加班太晚的话可以公司报销打车费用。
一种稳定的,一眼看到头的生活。
然后有一天,事情开始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是这样的,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张天心一直坚持着逢庙就拜的原则。此地的人性情上有一种调和的幽默。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信奉苦修和福报,也不认为哪里有一个万能的神明正在注视他们,然而遇到什么要紧的大事,还是会偷偷摸摸在心里念两句神佛。初一十五,逢年过节,寺庙道观香火鼎盛。普通人不费大劲儿去抢头香,却愿意浪费半天排队磕头。很多时候,信仰不以一种虔敬的方式存在。然而信仰无处不在,作为一种安慰剂,一种口口相传的因果轮回,朴素的存在于每个人的实际言行中。
比方说,他们既会临时抱佛脚,也会在倒霉的时候痛骂一声贼老天。
灵活应变,何尝不是一种唯物主义者的实践方针?
直到有一天,事情开始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是张天心第三次听说公司里有同事中奖。
大奖。
他已经被这些留言搞得有些麻木了。
一次中奖,200万现金的刮刮乐,尚可以理解。它确实能给生活水平带来一点变化,又不至于让人的生活得到根本性质上的提升。
两次中奖,原来三色球真的有普通人撞上大运。他们嫉妒得只能开始计算上税方式和金额,最后得出结论,不过是在好地段两套房子而已,如果给孩子的兴趣班拉满,最好还是只买一套。
三次中奖,所有人路过报刊亭,路过彩票店都会勉力一试。区区几十几百,万一这一次走运的就是自己呢?
中奖,升职,创业,走在路上飞来横财,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桃花运,迅速瘦身,无需外力的外貌改变,一夜精通的技能……
运气好的人越来越多,没有好运气的人反而就成了运气差的那部分。
张天心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他这辈子的运气就没有真的好过。
但是运气好的人也太多了。
一开始他们只是偷偷议论;后来,他们只需要眼神和笑容就能确认彼此的身份。流言口耳相传,迟早会成为真相。某件事的真相被更多人熟知,就是一场共识。
从来没有某个宗教能发展得如此之快,从来没有某个偶像能得到如此真心的爱戴。人们的狂热仿佛是一夜之间爆发的,新的神殿和庙堂也是一夜之间林立——从城市到乡野,从公共场合到民居,信徒们以不同的方式为神只建立道场。他们尽自己所能装饰它,供奉祂,狂热祈祷,热烈地祈愿。
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很多。一开始他们想要平生难得之物,后来他们想要此生绝不可能之物,最后他们连寻常之物也要。
是神明太过慷慨,什么都愿意赐给祂的信徒。
张天心炒股和买基金都吃过很大的亏,一直坚信这是一场庞氏骗局。
可是一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半年过去,并没有什么人被骗得倾家荡产,绝望跳楼。社会的运转体系逐渐崩塌,没有人上班,没有人学习。没有人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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