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祖宗英灵在上,岂容胡骑践我疆土!”
王振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颤抖的激昂,他袖中藏着一份刚从大同送来的、被筛选后留下的、语焉不详的边报,此刻却仿佛握着千钧重担,噗通一声跪倒在乾清宫光洁的金砖地上,以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也先鼠辈,纠集数万乌合之众,竟敢围攻大同,窥伺神器!此乃藐视天威,自取灭亡!老奴每思及此,痛心疾首,夜不能寐!”
年轻的英宗皇帝朱祁镇被这突如其来的悲愤弄得一怔,手中的朱笔停顿在奏章上,染开一小团殷红。他看着伏地不起的王振,那花白的头发和微微耸动的肩膀,无不昭示着这位“老奴”的“忠愤填膺”。
“先生快快请起,”朱祁镇放下笔,语气带着宽慰,“边关之事,朕已听闻些许,正欲与先生商议。大同……情势果真如此危急?”
王振并未立刻起身,反而抬起头,老泪纵横(也不知是真是假),声音愈发沉痛:“陛下!老奴岂敢妄言?边报在此,字字血泪!也先此番来势汹汹,非比往常!然则——”他话锋陡然一转,音量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大明立国近百载,太祖、太宗皇帝,哪个不是于马背上得天下,于烽火中定乾坤?当年成祖皇帝五征漠北,打得蒙古诸部望风披靡,不敢南顾!那是何等的英雄气概!何等的光耀史册!”
他膝行两步,更靠近御案,仰望着皇帝,眼神炽热如同燃烧的炭火:“如今陛下承继大统,英明神武,更胜先皇!岂能坐视胡虏猖獗,辱我国体?老奴以为,此正乃天赐良机,让陛下效仿祖宗,御驾亲征,以堂堂天兵,扫荡漠北,一举解决边患,成就千秋伟业!”
“御驾亲征”四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朱祁镇年轻的心田中燃起熊熊烈焰。他自幼听惯了宫廷说书人讲述的历代帝王开疆拓土的故事,早已对那金戈铁马的生涯心向往之。王振此刻的描绘,与他内心深处的英雄梦想完美契合。
他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脸颊泛红,眼神中闪烁着兴奋与渴望的光芒:“先生是说……朕,朕可以像成祖皇帝那样……”
“正是!”王振斩钉截铁,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蛊惑,“陛下乃真龙天子,受命于天!亲临战阵,正可彰显我大明赫赫天威,鼓舞三军士气!也先不过一介草原酋长,麾下皆是乌合之众,岂能挡我王者之师?陛下只需旌旗所指,必能令其灰飞烟灭!届时,陛下凯旋,献俘太庙,功盖千秋,必将名垂青史,为万世景仰!”
这番话说得朱祁镇热血沸腾,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着戎装,驰骋沙场,接受万军欢呼的场景。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在御案后来回踱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好!好!先生所言,深合朕心!朕岂能做那深居宫闱的守成之君?朕要亲征!朕要踏平瓦剌!”
“陛下圣明!”王振心中狂喜,再次叩首,嘴角在那无人看见的角度,勾起一抹计谋得逞的冷笑。
然而,皇帝决意亲征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瞬间在朝堂之上炸开。
次日早朝,当朱祁镇将自己欲御驾亲征的决定当众宣布时,原本肃静的朝堂顿时一片哗然。
吏部尚书王直,一位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的老臣,率先出列,他脸色煞白,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陛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声道:“皇上乃九五之尊,一身系天下安危,岂可轻蹈险地?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也先虽猖獗,自有边将讨伐。陛下坐镇京师,运筹帷幄,方可决胜千里!若圣驾轻出,万一有失,国本动摇,臣……臣万死莫赎其罪啊!”
他这一跪一哭,如同引燃了导火索,身后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文武官员。兵部尚书邝埜、侍郎于谦,以及众多科道言官,纷纷叩首泣谏。
“陛下!大军远征,粮草辎重非同小可,仓促之间如何齐备?还请陛下三思!”
“塞外苦寒,地理不明,陛下万金之躯,岂能经受风霜之苦?”
“也先狡诈,其心叵测,陛下不可不防啊!”
“王公公!尔等内臣,不当干预军政,更不该蛊惑圣心,置皇上于险境!此举祸国殃民!”
一时间,乾清宫内哭声、劝谏声、驳斥声响成一片,乱哄哄如同集市。
朱祁镇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他刚刚被王振鼓动起来的满腔热血,被这瓢泼般的冷水浇得有些发懵,脸上兴奋的红潮褪去,露出一丝犹豫,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身旁的王振。
王振面沉如水,眼神阴鸷地扫过下面跪倒的群臣,心中怒意翻涌。这些迂腐的老东西,竟敢坏他的好事!
他上前一步,挡在皇帝身前,声音尖利,带着刺骨的寒意,压过了殿内的嘈杂:“放肆!”
一声厉喝,让殿内为之一静。
“尔等食君之禄,不思为君分忧,反倒在此哭哭啼啼,危言耸听,扰乱圣心!是何居心?!”王振指着王直等人,厉声斥责,“皇上御驾亲征,正是为保社稷,安黎民,扬我国威!尔等口口声声边将可御,大同被围已有数日,边将何在?捷报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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