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节度使府的书房内,炭火盆驱散着初冬的寒意。
却驱不散柴荣眉宇间那缕若有若无的阴霾。
他放下手中来自洛川的例行公文,上面详细汇报了屯垦进度,流民安置数目以及边境哨探情况。
条理清晰,数据详实,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甚至可以说是欣欣向荣。
然而,这份本该让人安心的文书。
此刻却让他心中那份忧虑愈发沉重。
陈稳做得太好了。好到令人不安。
灰狼口一战,震动的不仅仅是北虏和周边的军镇,更在他柴荣的心头敲响了警钟。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凋零的树木。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年轻却已显沉稳如山的身影。
“文仲啊文仲,你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是某不知道的?”
柴荣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他赏识陈稳,甚至可以说有知遇之恩。
从焦土镇那个狼狈的溃兵,到如今名动天下的澶州防御使、开国县侯。
陈稳的每一步成长,几乎都有他柴荣的影子。
他本意是培养一把锋利的刀,一把能助他廓清环宇、重整河山的利刃。
可现在,这把刀的光芒太过耀眼,甚至已经开始刺痛握刀人的手。
功高震主。
这四个字如同梦魇,自古至今,萦绕在多少君臣心头。
他柴荣自问并非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之主。
但如今朝堂之上,幼主在位,太后临朝,猜忌武臣之风日盛。
陈稳如此锋芒毕露,即便他自己无心。
也难保不会成为众矢之的,更会引来汴梁对他柴荣的进一步猜忌
——能驾驭如此猛将,你柴荣意欲何为?
更重要的是,陈稳崛起的速度和其麾下展现出的那种超乎寻常的战斗力。
已经隐隐打破了澶州,乃至整个后周军镇内部的平衡。
韩通、张永德等旧部,如今在陈稳面前,无论是军功还是实力,都已相形见绌。
长此以往,澶州军中,是听他柴荣的,还是听他陈稳的?
“使君。”
谋士王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柴荣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问道。“王先生,都安排好了?”
“是,陈防御使已在偏厅等候。”
王朴走近几步,看着柴荣的背影,缓声道。
“使君可是在忧心文仲?”
柴荣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但眼中的复杂神色却未能完全掩饰。
“先生慧眼。文仲确是百年难遇的将才,有他在,是澶州之福,亦是某之幸。”
“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这风,已不止来自北面了。”
王朴微微颔首,他明白柴荣的顾虑。
“文仲虽根基渐厚,然其对使君的忠谨,至今未见半分懈怠。”
“洛川、安平、临河三县政令军务,皆依节度府规制,未有僭越。”
“此番大捷,报功文书亦是先呈递使君,礼数周全。”
“这正是某所虑之处。”
柴荣叹了口气。
“他若恃功而骄,反倒简单。”
“可他偏偏如此…如此滴水不漏。”
“这份沉稳,这份远超其年纪的韬晦,才更让人看不透啊。”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
“还有元朗(赵匡胤)那边,近来似乎也颇为活跃。”
“听闻他麾下也练出了一支精兵,战力不俗。这澶州…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王朴沉吟片刻,道。
“元朗之才,亦是不凡,有进取之心,亦是好事。使其二人相争,或可…”
“制衡?”
柴荣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若在平日,或可行之。但如今北虏虎视,内忧未靖,岂是内耗之时?”
“况且,以文仲如今之势,元朗…恐非其对手。若逼迫过甚,反生祸乱。”
他看得清楚,陈稳的根基在于那不可思议的治理与练兵之能。
这是一种阳谋,是硬实力的碾压,非权术阴谋可以轻易扳倒。
“使君所虑极是。”
王朴不再多言。
“走吧,去见见文仲。”
柴荣整理了一下衣袍,向偏厅走去。
有些话,他需要亲自提点,有些态度,他需要亲自确认。
偏厅中,陈稳静立等候,身姿挺拔如松。
见柴荣进来,他立刻躬身行礼,姿态恭敬,与往日并无不同。
“文仲来了,坐。”
柴荣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示意他不必多礼。
两人分宾主落座,侍从奉上茶汤后便悄然退下。
“洛川三县,如今被你治理得铁桶一般,百姓安居,军容鼎盛,文仲之功,某心甚慰。”
柴荣开口,先是肯定和嘉奖。
“全赖使君信重,将士用命,文仲不敢居功。”
陈稳谦逊回应。
柴荣点了点头,话锋却微微一转。
“只是,如今你名声在外,一举一动,皆在众人瞩目之下。”
“朝中…亦有不少人,在关注着你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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