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州,大陈西线边军大营。
夜色如墨,星月无光,只有营盘中零星的火把,在微凉的夜风中摇曳,映照着巡夜士卒警惕的身影和冰冷的甲胄。
中军大帐旁,一座略显偏僻的军帐内,烛火昏黄。
镇戎军副将王禀,并未安寝。
他身着一件半旧的战袍,坐在胡床上,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的刀柄,目光时不时瞥向帐帘的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帐内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王禀年约四旬,面容粗犷,是晋州血战中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将领,素以勇猛着称。
但此刻,他脸上却不见平日的豪迈,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和……挣扎。
几日前,他一位远房表亲突然来访,带来了家乡老母病重的消息,以及一份厚厚的“心意”。
起初,他只当是亲戚间的寻常走动和接济。
然而,那表亲言语之间,却多有闪烁,旁敲侧击,询问边军布防、将领性情,甚至隐晦地提及,若在伪宋那边,似他这般资历的将领,早已封侯拜将,何至于在此地做个受人节制的副将。
更暗示,若他肯“弃暗投明”,不仅高官厚禄唾手可得,家中老母亦可得享名医诊治,安度晚年。
王禀当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厉声呵斥,将其赶走。
但那人留下的“心意”,以及那番诛心之言,却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
他王禀自问对陛下、对大陈忠心耿耿,晋州城下,多少弟兄血染沙场,他亦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岂会因几句利诱便动摇?
可……老母病重,家中拮据,也是事实。
在伪宋那边,当真能更快封侯?
一丝杂念,如同毒草,一旦生出,便难以根除。
就在他心绪不宁之际,帐外传来亲兵压低的声音:
“将军,那人……又来了,说有家书。”
王禀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沉默片刻,低声道:
“让他进来。”
帐帘掀动,一个穿着普通商贾服饰、面容精瘦的中年男子闪身而入,脸上带着谦卑又带着几分诡异热络的笑容。
“小人见过王将军。”
“又有何事?”王禀声音冰冷,目光锐利地盯着对方。
那商贾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双手奉上,赔笑道:
“将军莫怪,实在是家中老夫人病情加重,族中长辈心急如焚,特命小人再来问问将军的心意。”
“伪宋……哦不,大宋那边,慕容将军可是亲口许诺,只要将军过去,一个观察使的职位是跑不了的,赏钱绢帛,更是十倍于如今……”
“老夫人那边,大宋也已派人送去名贵药材,延请名医,将军尽可放心……”
王禀听着对方的话语,看着那封所谓的“家书”,心中却是越来越冷。
对方连他母亲已被“照顾”都知道得如此清楚,这哪里是利诱,分明是胁迫!
一股怒火,混合着被羞辱的感觉,猛地冲上头顶。
他王禀,岂是卖主求荣之辈!
但就在他即将发作的那一刻,脑海中猛然闪过前几日,王相公主持的忠诚教育大会上,那掷地有声的话语,以及那些因背叛而被明正典刑的同僚的下场。
更想起了晋州城下,韩通大将军血战殉国,陛下亲冒矢石,带领他们绝境反击的场景!
一股热血,瞬间涌遍全身。
那丝因家事而起的杂念,在这股热血面前,显得如此可笑与卑劣。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拔刀砍了此人的冲动,脸上挤出一丝意动和挣扎,沉声道:
“此事……关系重大,容我再思量几日。”
“你且先回去,告知族中,我会慎重考虑。”
那商贾见他语气松动,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连忙道:
“应该的,应该的!将军深思熟虑是应当的!那小人三日后,再来聆听将军佳音?”
“可。”王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待那商贾躬身退出军帐,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后。
王禀脸上的挣扎和意动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杀意和决绝。
他立刻唤来帐外最信任的两名亲兵,低声厉喝:
“你二人,立刻持我令牌,暗中跟上刚才出去那人,查明其落脚点,严密监视,但绝不可打草惊蛇!”
“速去!”
“遵令!”亲兵虽不明所以,但见主将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王禀则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研墨提笔,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前因后果,以及自己的怀疑与判断,原原本本写了下来,然后用火漆密封。
“来人!”
另一名亲兵应声入帐。
“你立刻动身,带上此信,走军情急递通道,昼夜不停,送往汴梁靖安司钱指挥使处!记住,必须亲手交到钱指挥使或其绝对心腹手中!不得有误!”
“是!”亲兵接过密信,贴身藏好,毫不犹豫地转身出帐,很快,帐外便响起了急促远去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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