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之上,春水初涨。
自河阴县起始,向南延伸近百里的河道两岸,比月前太子巡视时更加繁忙。
数以万计的民夫,如同辛勤的蚁群,在官吏和工头的指挥下,疏浚着这条帝国的血脉。
但与以往单纯依靠人力挖掘、肩挑背扛的景象不同,此番清淤,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景象。
几段关键淤塞的河段,停泊着数艘形制特异的官船。
船身两侧加装了巨大的木制轮盘,轮盘上嵌着一片片弧度奇特的叶片。
这便是工部根据“涡流”原理,新近试制成功的“搅龙船”。
此刻,在几名工部吏员的指挥下,船上的工匠们正喊着号子,合力摇动巨大的手柄。
通过精巧的齿轮传动,船侧的木轮开始缓缓转动,起初缓慢,继而越来越快。
奇异的嗡鸣声响起。
木轮叶片搅动河水,在船头前方形成一个个肉眼可见的、急速旋转的涡流。
河底沉积的淤泥,被这强劲的涡流搅动、吸起,随即被湍急的河水裹挟着冲向下游。
效率远比单纯的人力挖掘要高得多。
“动了!动了!”
一艘“搅龙船”上,负责记录的年轻工部吏员兴奋地喊道,连忙在手中的簿册上记录下数据。
“此段河道,淤泥厚达五尺,按以往人力,百人一日不过清理十丈。”
“用此船,仅需二十人操作,半日便可清理十五丈!且更为彻底!”
岸边高处的芦棚内,张诚与太子陈弘并肩而立,正透过敞开的棚帘,观看着“搅龙船”的作业。
陈弘的小脸上满是惊奇。
“张师傅,这船……真的不用人力下河挖泥了?”
他看着那被涡流搅得浑浊的河水,以及明显开始加深的河道,觉得不可思议。
张诚抚须微笑,眼中亦有欣慰之色。
“殿下,此乃格物之妙,工部赵尚书之心血。”
“‘涡流’之力,源自水流本身,我等只是借力打力,巧加引导。”
“昔日陛下于雄州,引动煌煌大势,破敌摧城,是为大用;”
“今日工部造此器械,借涓涓水流,疏浚河道,是为小用。”
“然无论大小,其核心,皆在于‘借势’与‘增效’。”
“治国亦然,善借力者,省时省力,事半功倍。”
陈弘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孤明白了。就像父皇教导的,为君者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而要懂得用人,懂得借助工具和规则。”
“殿下悟性甚佳。”
张诚赞许道。
“推广此船,亦是此番漕运新策之关键。”
“不仅可大幅提升清淤效率,缩短工期,更能减少征发民夫的数量,让其能返乡耕种,不误农时。”
“此乃藏富于民,稳固国本之举。”
他引着太子走到芦棚另一侧,那里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漕运路线图。
图上,以朱笔标注了数条新拟定的支线河道疏浚计划,以及几处计划新建的转运仓。
“清淤固堤,乃治标。”
张诚指着图纸,语气沉稳。
“此番新策,更重在理顺漕运网络,提升转运效率。”
“以往漕粮北运,多依赖汴河主干,一旦某处梗阻,则全线皆危。”
“臣与户部、工部议定,拟在汴河、黄河、惠民河、广济河等主要水道之间,择其关键节点,疏浚原有废弃支渠,或开凿短程新渠,使其互为犄角,相互补充。”
“同时,于这些节点增设大型转运仓,丰年储粮,歉年调拨,平抑粮价,亦可应对不时之需。”
他手指点在汴河与黄河交汇处附近的一点。
“譬如这河阴县,位置紧要。”
“除清淤主河道外,还需疏浚其西侧连接郑州的古河道,使其在汴河梗阻时,能分流部分漕船,绕行郑、滑等州,虽路途稍远,却能保漕运不绝。”
“此处,亦将新建一座可储粮五十万石的大型仓廪。”
陈弘看着那错综复杂却又条理清晰的河道网络,小脑袋努力地理解着这庞大的计划。
“张师傅,这……这要花很多钱吧?”
张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殿下能虑及此,实乃万民之福。”
“确需巨额投入。”
“然,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
“漕运畅通,则京师粮价稳,民心安;”
“转运仓建成,则灾荒之年有备,可活民无数;”
“水网完善,则商旅通行更便,可增税赋。”
“长远计,其利远大于弊。”
“且陛下已准,可从去岁对伪宋商贸盈余中,拨出专款,用于此事,不动常赋,不增民负。”
正说话间,一名户部主事捧着几卷账册,匆匆走入芦棚。
“启禀张相,太子殿下,各段工程钱粮支用、民夫工钱发放明细,均已初步核算完毕,请过目。”
张诚接过,并未自己先看,而是直接递到了陈弘面前。
“殿下,实务之学,便从此处开始吧。”
“看看这账册,可知每日维系这数万民夫、千余工匠,耗费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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