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宋改元“太平兴国”的消息,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在陈朝朝堂引起些许涟漪后,便迅速沉寂下去。
双方的对峙格局早已固化,并不会因为对方换了个年号就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边境的哨探依旧警惕,经济上的暗战仍在持续。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沿着既定的轨道运行。
然而,紫宸殿内的陈稳,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正在他身上加速刻下痕迹。
那日朝会,商讨关于在淮南路大规模推广新式稻种的事宜。
这本是他极力推动、关乎国本的重要政事。
张诚站在殿中,详细陈述着推广方略、预估的增产数额以及可能遇到的困难。
陈稳端坐御座,努力凝聚精神倾听。
但不知何时,张诚那清晰洪亮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薄纱,变得有些模糊遥远。
他的视线里,张诚的身影微微晃动,殿内烛火的光晕似乎也在扩散。
一阵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让他险些握不住手中的玉圭。
他不得不微微阖眼,深吸了一口气,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才将那股眩晕感压了下去。
“……故此,臣以为,当以和州、庐州为先行试点,由工部选派精干吏员,携带‘搅龙船’及新式农具,指导农户……”
张诚仍在侃侃而谈,并未察觉到御座上的异常。
但侍立在御阶下的太子陈弘,却敏锐地注意到了父皇那一瞬间的失神和微微蹙起的眉头。
他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准卿所奏。”
陈稳的声音响起,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往常少了一丝中气。
“此事关乎民食,务必稳妥,循序渐进。”
“臣,遵旨。”张诚躬身领命。
当日的政务终于处理完毕,众臣告退。
陈稳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片刻。
方才那短暂的眩晕,以及近日来时常感到的精力不济,都在提醒他一个不愿面对,却无法回避的事实——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能在焦土镇连日砍树、能在澶州城头血战竟夜、能在晋州雪原率军奔袭的壮年人了。
雄州之战动用“集中赋予三十二倍”带来的反噬,如同潜伏的暗伤,并未完全消退,反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发清晰地显现出来。
而常年累月的殚精竭虑,处理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的军国大事,更是极大地消耗了他的本源。
他,真的开始老了。
这种衰老,并非仅仅体现在体力精力的下滑。
更在于,他看待事物、思考问题的方式,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他越来越少地着眼于具体的战术胜负,一城一地的得失。
而是越来越多地思考,这个他亲手建立起来的王朝,其根基是否牢固,其制度是否合理,其传承是否稳妥。
“势运之衡”的探索,让他更加深刻地理解到,一个王朝的强盛,不仅仅在于军事的胜利或疆域的广阔,更在于内在的平衡与持续的生机。
“弘儿。”
陈稳睁开眼,看向一直安静侍立在旁、面露忧色的太子。
“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吧。”
“是,父皇。”陈弘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陈稳起身。
父子二人缓步走出紫宸殿,沿着宫中的甬道慢行。
初夏的微风带着花草的清香,拂面而来,稍稍驱散了殿内的沉闷。
“今日朝会,关于淮南推广新稻种之事,你有何看法?”陈稳如同闲谈般问道。
陈弘略一沉吟,谨慎答道:“回父皇,张相之策,老成持重。以点带面,确是稳妥之法。”
“只是……儿臣在想,新稻种虽好,但各地水土有异,民情不同。若全然依靠工部吏员自上而下推行,恐有‘橘生淮北’之虑,或遇地方阳奉阴违。”
“是否可令地方州县,择选本地熟知农事之老农,与工部吏员共同参与试种?如此,既可因地制宜,亦能使新法更易为乡民所接受。”
陈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太子能看到政策执行层面可能遇到的问题,并提出更具操作性的建议,这比他单纯赞同张诚的方案,进步了许多。
“嗯,此言有理。”
陈稳点了点头。
“为君者,制定大政方针固然重要,但亦需体察下情,知悉政策落地之难处。你能想到此节,甚好。”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悠远。
“朕这些年,凭借……一些特殊的手段,确实为王朝的发展节省了不少时间,规避了许多弯路。”
“但你要知道,并非所有事,都能依靠‘倍效’之功一蹴而就。”
“尤其是这人心向背,官吏操守,民生疾苦,更需要耐心细致的经营,需要建立稳固的制度和公正的律法。”
“有些路,终究需要一步步去走;有些经验,也需要在挫折中积累。”
陈弘神色一凛,知道这是父皇在传授更深的为君之道,连忙肃容应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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