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湾的雨,像被扯碎的棉絮,连缀着下了三天。程远站在“探海号”的甲板上,海风裹着雨丝打在脸上,带着咸涩的凉意。他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拓片,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凹陷的字迹——这是泉州海交馆特意复刻的“通番事迹记”石刻拓片,出自娄东刘家港天妃宫,是郑和第三次下西洋后留下的实证。拓片上“永乐三年,郑和统率舟师,首下西洋,遍历诸番国,宣天子诏,扬中华威德”的句子,虽经数百年风雨侵蚀,笔画间仍透着当年的恢宏气势。
“程队,水下机器人传回实时画面了!”郑海峰裹着件深绿色的防雨外套,踩着甲板上的积水快步走来,平板电脑屏幕在雨雾中亮得刺眼。程远凑过去,只见深蓝色的海图上,北纬24°58′、东经118°42′的位置,一团密集的白色光点勾勒出狭长的轮廓,像一条沉睡在海底的巨鲸。“水深二十一米,海底是泥沙质,没有暗礁,”郑海峰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声呐扫描显示,这艘船体长约十五丈,宽三丈,货舱区域的信号强度是普通沉船的三倍,里面肯定堆满了货物!”
程远的目光落在拓片上“携瓷器、丝绸,易海外奇珍”的字样,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测:“会不会是郑和船队的附属贸易船?史料里提过,郑和每次下西洋,都有民间商船随行,负责转运官窑瓷器和丝绸,补充船队的贸易物资。”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林珊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走来,伞沿倾斜着,大半遮住了程远的肩膀。她手里拿着一份折叠整齐的检测报告,纸页边缘还带着实验室的余温:“我昨天分析了泉州湾附近海域的泥沙样本,发现了苏麻离青的成分残留。这种青料是郑和船队从伊斯兰地区带回的,只有永乐、宣德年间的官窑青花瓷才会使用,民间窑场根本得不到。”
林新宇抱着一摞用防水布裹着的古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眼镜片上蒙着一层白雾。他急忙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指着其中一本蓝布封皮的书说:“程队!我翻了马欢的《瀛涯胜览》,里面明确写着,郑和船队到占城时,‘以青花瓷器、绫罗绸缎,换彼地乳香、血竭、芦荟’,到爪哇时,‘国人最喜中国青花,每以胡椒易之’。如果这艘沉船真的载着苏麻离青瓷器,说不定就是当年跟着郑和船队跑贸易的商船!”
雨势渐渐小了,天空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程远将拓片小心翼翼地收进防水袋,对众人说:“郑海峰,你带两个潜水员,先下潜勘探,重点记录沉船的结构、货物分布,采集三件不同器型的瓷片样本,注意安全,避开可能的船板残片;林珊,你留在实验室准备检测设备,样本一上来就做热释光测年和成分分析;林新宇,你整理郑和第四次下西洋的航线图,对比沉船位置是否在当年的航线上——毕竟苏麻离青瓷器主要用在永乐、宣德年间,得先确定时间线。”
两个小时后,“探海号”的甲板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郑海峰穿着湿漉漉的潜水服,扶着船梯爬上来,脸上沾着海底的泥沙,却难掩眼底的激动。他摘下氧气面罩,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程队!太不可思议了!沉船的保存状况远超预期,船舷的木质结构虽然被海水泡得发黑,但还能看清船板上镶嵌的铜铆钉,货舱里堆得满满当当的都是青花瓷,有盘、碗、梅瓶,还有几件天球瓶,器型跟故宫藏的永乐官窑瓷一模一样!”
两名潜水员随后抬着一个密封的防水箱走来,箱子里铺着软布,上面放着三片青白色的瓷片。林珊立刻迎上去,小心翼翼地将瓷片放进恒温恒湿的样品盒,快步走进实验室。程远和郑海峰、林新宇也跟着进去,实验室里的灯光明亮,仪器运转的声音低沉而稳定。
林珊将其中一片带有缠枝莲纹的瓷片放进热释光检测仪,屏幕上很快跳出一串数据。她盯着数据看了几秒,突然抬起头,眼里满是兴奋:“程队!年代测出来了,是永乐十二年,也就是1414年!正好是郑和第四次下西洋的时间段——他第四次出海是永乐十一年十月到十三年八月,这艘船很可能是船队出发后不久沉没的!”
林新宇立刻展开摊在桌上的航线图,手指在图上划过:“你们看!郑和第四次下西洋,从泉州港出发后,第一站是占城,沉船的位置就在泉州湾外海,刚好在泉州到占城的航线上。我猜,它可能是在运送瓷器到船队的中转站时,遇到了风暴,才沉在这里的!”
接下来的一周,考古队开始对沉船进行系统性发掘。郑海峰带着潜水员分成两组,轮流下潜清理货舱。第一天,他们就清理出二十多件完整的青花瓷,其中一件青花梅瓶,瓶身上绘着月下松鹤图,青料浓艳,笔触细腻,瓶底还刻着“大明永乐年制”的六字官窑款识。林珊用显微镜观察梅瓶的釉面,发现釉下有细微的“铁锈斑”——这是苏麻离青料在高温烧制时,氧化铁析出形成的特征,是后世仿品绝对仿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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