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雨季总带着股蛮横的劲儿,铅灰色云层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探海号”的桅杆顶端。程远趴在甲板边缘,指尖捏着一页塑封的古籍复印件——周去非《岭外代答》里的句子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浮南海面南,舟如巨室,帆若垂天云。拖长数丈,一舟数百人,中积一年粮”,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洇出浅淡的晕痕,恰好与声呐屏幕上那道模糊的木质结构信号重叠。
“还在跟这行字‘较劲’?”林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热咖啡的香气。她蹲下身,将杯子递到程远手边,杯壁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落。“郑海峰刚从了望台下来,说东边海域的能见度连五米都不到,今天这潜水分明是拿命赌。”她的目光落在复印件上,指尖轻轻划过“豢豕酿酒其中,置死生于度外”的字样,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你说,周去非写的这艘‘巨室’,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宝船粮船?毕竟《海语》里也提过‘官治大泊一艘,军民千人’,尺寸和载员都对得上。”
程远接过咖啡,暖意顺着指缝漫进四肢,驱散了甲板上的湿冷。他抬头望向海面,海浪卷着青灰色的白沫拍在船舷上,发出沉闷的“哗啦”声,像远古巨兽的呼吸。“不好说,但声呐显示的那片区域,刚好卡在《郑和航海图》标注的‘满刺加-苏门答腊补给线’上,”他指着远处被雨雾模糊的海平面,“信号长度约六十米,宽二十米,换算成明代尺度就是‘长十八丈,宽六丈’,和黄衷《海语》里‘大泊’的记载几乎分毫不差——要是能找到实物,就能印证古籍里的大型海舶不是文人夸张。”
话音未落,驾驶室里突然传来郑海峰的喊声,带着罕见的急促:“程队!林珊!快来看!雷达上冒出来三艘不明船只,正朝着咱们的探测区冲!”
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身,往驾驶室狂奔。雷达屏幕上,三个红色光点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航迹像三道锐利的箭头,直指声呐锁定的疑似粮船遗址。“是‘海狼帮’的人!”郑海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次在“清和号”遗址被他们用水下刀划伤的膝盖,此刻还隐隐作痛,“他们怎么会知道这里?上周在满刺加博物馆,那个自称‘文物爱好者’的家伙反复打听坐标,当时就该把他扣下来!”
程远的指尖死死攥着控制台边缘,指节泛白。他想起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当时对方拿着《岭外代答》的影印本,装作请教“舟如巨室”的含义,现在想来,每一个问题都是在套话。“没时间查内鬼了,”他抓起挂在墙上的潜水装备,肩带重重撞在胸口,“郑海峰,你带安保组守甲板,高压水枪和防暴盾牌都架起来,绝不能让他们靠近遗址;林珊,你立刻联系渔政支援,把声呐数据和遗址坐标加密发回研究所,顺便把备用氧气罐和急救包搬到船尾;我带赵哥下去,先确认遗址情况,‘海狼帮’有炸药,要是让他们炸了船板,我们就永远没法验证《岭外代答》了!”
“不行!”林珊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海底暗流这么急,能见度又差,你这一去就是送死!等渔政来了再……”
“等不了!”程远打断她,伸手扣上潜水头盔的卡扣,塑料扣“咔嗒”一声锁死,隔绝了部分雨声,“‘海狼帮’的船速比渔政快,他们要是先到遗址,三分钟就能用炸药把船板炸成碎片!赵哥,跟我走!”
纵身跃入海水的瞬间,程远才真正体会到“凶险”二字。浑浊的海水里满是泥沙,潜水灯的光柱只能照亮眼前两米的范围,像在墨汁里划动的火柴。暗流像无数双无形的手,扯着他的潜水服往暗礁群的方向拖,每一次挣扎都让他离原定路线更远。他紧紧攥着潜水刀,刀刃在水里泛着冷光,跟着赵哥的潜水灯往声呐信号源游,耳边只有呼吸器“咕噜咕噜”的气泡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轰隆”声——“海狼帮”已经开始用炸药炸海底的泥沙了。
突然,程远的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的脚踝勒断。他低头一看,是一截深褐色的帆绳,绳结是明代特有的“双环结”,和《天工开物》里“宝船帆绳必用双环,以防断裂”的记载完全一致。他用潜水刀小心地割断缠在脚踝上的绳段,顺着帆绳往上拉,一块巨大的木质构件从泥沙中缓缓显露——构件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海藻,用刀刮去后,露出了清晰的刻字:“永乐八年工部造,粮船丙”。构件边缘还嵌着几个破碎的陶罐,罐身上用青花写着“官仓”二字,釉色是典型的永乐官窑风格。
“是粮船!真的是粮船!”程远通过通讯器激动地喊,声音因为缺氧有些发颤。他刚想让赵哥用相机记录,就听见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海狼帮”的炸药在离他们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引爆,冲击波像无形的巨浪,将他狠狠掀出去好几米。潜水头盔的面镜“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缝,冰冷的海水顺着裂缝灌进来,刺得他眼睛生疼,视线瞬间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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