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声音——风声、遥远的狗吠、蝉鸣——猛地灌回我的耳朵。
我浑身一软,直接瘫坐在了沙坑里,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铃铛。
“你怎么了?喊你也不应!”姐姐气喘吁吁地跑到沙坑边,带着怒气。但当她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看清我的脸时,她的怒气变成了惊愕,“你的脸……怎么白得像纸一样?出这么多冷汗!”
她想拉我起来,我却像一滩烂泥,根本站不住。她蹲下身,摸了摸我的额头,触手一片冰湿。
“见鬼了?”姐姐嘀咕了一句,脸上也掠过一丝不安。她比我大,显然听过一些老家的怪事。她没再多问,咬咬牙,转过身,用力把我拽到她背上,背了起来。
十四岁的姐姐,背起九岁的我,很是吃力。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荒草往家走,嘴里不住地念叨:“叫你乱跑!叫你天黑不回家!……”
我把脸埋在她汗湿的背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牙齿咯咯打颤。我想告诉她我看见了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塞满铜钱的、咧开的嘴,和它们漂浮的身影,在脑海里反复闪现。
奶奶看到我被背回来的样子,脸色立刻就变了。她没多问,直接指挥姐姐把我放到里屋的炕上,拉过厚厚的棉被把我裹紧。可我还是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夜里,高烧毫无预兆地来了。
像有一把火在我身体里烧,烧得我意识模糊,胡话连篇。眼前光怪陆离,一会儿是沙坑,一会儿是漂浮的身影,耳边反复回荡着那沙哑滞涩的铃铛声,还有……铜钱互相碰撞的、细密而冰冷的“叮当”声,清晰得仿佛就在枕边。
奶奶和姐姐守了我一夜。我感觉到奶奶粗糙的手一直按在我的额头上,有时又用湿毛巾擦拭我的身体。恍惚中,我听见她压低声音对姐姐说:“……怕是撞客(老家方言,指撞邪)了……火眼低的孩子,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火眼低……”这个词像一根针,扎进我混沌的意识里。
第二天,烧没退,反而更厉害了。我爸从外地匆匆赶了回来。他坐在炕边,摸了摸我滚烫的额头,又翻看了一下我无神睁着的眼睛,叹了口气,对奶奶说:“妈,看来是火眼低了。以后晚上得看紧点,不能再让他瞎跑了。”
“火眼低”……原来是因为这个,我才看到了那些不该看的东西。
第三天早上,肆虐了两天两夜的高热,像退潮一样,毫无征兆地消退了。我浑身被汗浸得湿透,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但脑子却异常清醒,那些恐怖的幻象和声音也消失了。
奶奶端来一碗温热的小米粥,喂我慢慢喝下。姐姐在一旁看着,明显松了口气。
就在我喝完粥,想活动一下发麻的腿脚时,脚踝处传来一阵轻微的、类似淤青的酸痛感。我下意识地撩起裤管,看向自己的脚踝。
就在左边脚踝内侧,皮肤上,清晰地印着四个圆形的印记。不是擦伤,不是蚊虫叮咬,那印记大小、形状一模一样,比一元硬币稍小一圈,标准的圆形,中间一个方孔。颜色是深青紫色,边缘清晰,像是用印章狠狠盖上去的,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我愣住了,指着脚踝,声音嘶哑地问:“奶奶,这是啥?”
奶奶放下碗,俯身过来,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四个印记,指尖有些凉。她看了很久,久到屋子里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然后,她直起身,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和一种我那时无法理解的、古老的忧惧。
“唉……那是买路钱。”奶奶的声音干涩,“她们标记你了……”
“标记……”我喃喃重复着,一股比高烧时更彻骨的寒意,从脚踝那四个冰冷的铜钱印记,迅速蔓延至全身。
奶奶没再解释,只是默默拉过被子,重新给我盖好,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不再说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躺在炕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我低下头,眼睛死死盯住脚踝上那四个诡异的淤青。它们不痛不痒,却像四只冰冷的眼睛,回望着我。
买路钱……标记……
这是什么意思?她们是谁?为什么要标记我?付了买路钱,是要我去哪里?
无数个问题在我虚弱的身体里翻滚、冲撞,却找不到出口。那个暑假剩下的日子,我再也没敢靠近那个废弃的操场,甚至天一擦黑,就绝不出门。而脚踝上那四个铜钱状的淤青,过了足足一个多月,才慢慢淡化、消失。
但它们真的消失了吗?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个闷热的黄昏,沙坑里锈蚀的铃铛,无腿漂浮的老婆婆和狗,还有她们嘴里密密麻麻的旧铜钱,以及最后奶奶那句沉重的叹息,连同脚踝上冰冷的触感,都一起深深地烙进了我的记忆里,再也无法抹去。
仿佛那不仅仅是一个印记,更像一个无声的约定,或者,一个延期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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