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的那天晚上,我正在三百公里外的县城高中宿舍里,梦见了他。
梦里,爷爷就站在村口那座老石桥上,穿着一如既往的深蓝色中山装,洗得发白,但整齐得没有一丝褶皱。桥下的河水静静流淌,月光洒在爷爷花白的头发上,泛着柔和的光。
“小远,我走啦。”爷爷微笑着说,声音清晰而平静,“你好好读书,别担心家里。”
我正要问他要去哪儿,梦就断了。凌晨四点的宿舍一片漆黑,只有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我躺在床上,心跳如鼓,再也无法入睡。
第二天清晨,妈妈的电话就来了。她声音嘶哑,只说了一句“爷爷没了”,便泣不成声。后来我才知道,爷爷是凌晨三点多突发心肌梗塞,走得很急,从发病到离世,不到半小时。前一天晚上,他还在村口和老伙计下象棋,赢了两局,高兴得像个孩子。
我请假回家奔丧。爸爸红着眼眶告诉我,爷爷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是:“别告诉小远,影响孩子学习。”那时我正在高三,距离高考只剩三个月。
爷爷的葬礼上,我望着他那安详的遗容,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笑眯眯地叫我一声“小远”。他身子一向硬朗,村里人都说他是“八十岁的人,六十岁的心脏”。谁能想到呢?
爸爸说,爷爷最放不下的就是我考上大学的事。“你爷爷小时候家里穷,只念到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了,可他聪明,自学认了好多字,能读报纸、看小说。他一直说,咱们家一定要出个大学生。”
回校后,我拼命学习,但三次模拟考试成绩都不理想,只有四百多分,距离二本线还差一大截。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爷爷,想起他在梦里说的话,内心充满了愧疚。
高考前一夜,我又梦见了爷爷。还是在村口那座石桥上,他拄着拐杖,笑呵呵地说:“小远,别紧张,你一定能考上大学。”
醒来后,我心里有种奇异的平静。
高考成绩公布那天,我颤抖着手输入准考证号——526分,不多不少,刚好是当年的二本线。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前的模拟考,我最高也才467分啊。妈妈喜极而泣,连声说:“是爷爷在保佑你,一定是爷爷在保佑你。”
然而,喜悦很快被现实的残酷冲淡。我的分数虽然达线,但排名靠后,填报志愿时一路滑档,最终被一所民办二本学院录取,学费每年三万二。
对我们家来说,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要不,我就不读了吧。”晚饭时,我低声说,“我去打工,或者学门手艺。”
爸爸闷头抽烟,一言不发。妈妈红着眼眶,默默收拾碗筷。我们家一个月收入就四千出头,妈妈没有固定工作,只在农忙时帮人采摘茶叶赚点零钱;爸爸在村里给人家建房子,活儿时有时无。这三万二的学费,加上住宿费、生活费,根本负担不起。
那晚,我梦见自己站在湍急的河流边,对岸是爷爷,他朝我招手,可我找不到过河的桥。正焦急时,爷爷指了指水下,我定睛一看,河底竟有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
“一定有书读。”爷爷的声音穿过水波,清晰入耳。
醒来后,我心中有种莫名的笃定。
奇迹在两天后发生了。一个多年不联系的远房亲戚突然来访,说外地新开的一家工厂正在招工,待遇优厚,包吃包住,夫妻俩一起去的话,一个月能挣两万多。
“就是辛苦,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一个月只休两天。”亲戚说。
爸妈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八月初,他们收拾行装,去了那个我从未听说的沿海城市。
送我上大学那天,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读,别辜负了你爷爷的心意。”
我点点头,喉咙哽咽。
大学生活并不如想象中美好。那所民办学院地处偏僻,师资力量薄弱,同学们大多来自富裕家庭,谈论的是最新款的手机和名牌衣服。我像个异类,沉默而拮据。
大一下学期,我陷入了深深的迷茫。所学专业并非我所爱,就业前景黯淡,而父母在工厂日夜操劳,仅仅半年就苍老了许多。我怀疑自己的选择,甚至开始后悔上大学。
清明节,我因路途遥远没能回家。室友们都外出游玩,空荡荡的宿舍里,我独自对着窗外的雨幕发呆。
夜深时,我又梦见了爷爷。
他站在老家村口的石桥上,桥下的河水几近干涸,露出河床上大大小小的石头。爷爷拄着拐杖,指着那些石头说:
“小远,你看这些石头,高低不平,大小不一,可它们能铺成一条路。人生也是这样,高高低低,才能走到对岸。”
我醒来后,窗外已放晴,一缕晨光透过玻璃照在脸上,暖洋洋的。我忽然想起爷爷和那座桥的故事——那是爸爸在我小时候断断续续讲给我听的。
爷爷十岁那年,村里发大水,唯一通往外界的老木桥被冲垮了。村民们被困在村里,无法赶集,无法卖粮,生活陷入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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