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城外,祁连山北麓的凛冽寒风中,一片由高大土墙围起来的广阔区域格外引人注目。土墙高逾两丈,顶部设有巡更的垛口,墙上“肃州大营粮台”六个大字在风中显得格外肃穆。墙内,数十座巨大的仓廪连绵起伏,宛如一座土黄色的城池。空气中弥漫着新麦的清香和陈粮的醇厚气味,间或夹杂着防潮石灰的刺鼻气息。
道员王加敏身着四品官服,外罩一件厚重的深青色御寒斗篷,正在一众幕僚和仓廪管事的簇拥下亲自巡视。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严肃,眼神锐利如鹰,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这是左宗棠亲自委以的重任——确保西征大军的粮草军械无虞。
“道台大人,这是新到的三十万石军粮,都是从河西、陇东各县征调来的。”粮台总管躬身引路,语气恭敬中带着忐忑。
王加敏走到一座新粮仓前,示意开门。沉重的木门被两个兵丁推开,金灿灿的麦粒如同小山般堆积至仓顶。他抓了一把麦子,仔细捻了捻干湿度,又放在鼻前闻了闻。
“防潮的石灰,铺足了?”他头也不回地问,声音平静却自带威严。
“回道台大人!”管事连忙上前,“足尺足寸!底层铺石灰一尺,四周夹墙中也填满了石灰和木炭。每旬必查,绝无疏漏!”
王加敏微微点头,转身走向存放火药的库区。这里的戒备格外森严,持枪的卫兵五步一岗。库房半埋在地下,厚厚的土墙足以隔绝任何意外危险。他仔细检查通风口的铁网和门前摆放的防火沙桶、水缸。
“记住,”他的声音陡然严厉,“一粒火星,就能让这里飞上天!看守的兵士,绝不许抽烟、用明火!夜间巡查只许提灯笼,不许打火把!”
“大人放心!”守卫哨官挺直腰板,“都是金顺军门精心挑选的老营兵!规矩都懂,违令者斩!”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驼铃叮当和大车的吱呀声。新到的驼队和大车在粮台外排成长龙。司秤官高声报数,书记官埋头记录。民夫们喊着粗犷的号子卸货,一派繁忙景象。
突然,一个粮台小吏匆匆跑来,脸上带着惶急:“禀道台!刚到的三千石军粮,抽检发现...有部分霉变!”
王加敏的眼神瞬间冰冷:“哪来的?”
“陕西凤翔府解来的!押粮官已被拿下,候大人发落!”
王加敏大步走向那批粮车,抓起一把发黑结块的麦粒,脸色铁青:“混账!前方将士饿着肚子流血拼命,后方竟敢以霉粮充数!这是谋杀!”他厉声道:“传令!凤翔府押粮官,贪墨渎职,贻误军机,就地正法!首级悬辕门示众!霉粮全部焚毁!飞马报兰州袁大人,严查凤翔府经办官员,一个不许放过!”
这杀气腾腾的命令,让原本喧闹的粮台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寒风呼啸而过。
经过万里跋涉,各类物资终于抵达进军新疆的最后跳板——哈密。
站在哈密粮台新建的了望塔上,左宗棠在金顺、王加敏、袁保恒等人的陪同下,极目远眺。这座了望塔高约十丈,是全城的制高点,登上塔顶,整个哈密大营尽收眼底。
巨大的仓廪群如堡垒般矗立在绿洲边缘,清一色由夯土筑成,屋顶铺着防雨的油毡。仓廪之间是堆积如山的草料垛,用草绳牢牢捆扎。露天场地上,码放着无数油布覆盖的木箱,里面是新式的洋枪和弹药。远处是庞大的驼场和马场,数万峰骆驼和战马在围栏中嘶鸣腾跃。无数民夫、士兵、驼把式如同蚁群般穿梭忙碌,号子声、驼铃声、马蹄声交织成一曲雄浑的边塞交响。
负责哈密粮台的官员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大帅!截至今日,哈密粮台共存粮二十三万八千石!洋枪七千杆,炮弹三千发,枪子百万粒!草料可供三万驼马食用三月!肃州粮台存粮五十五万石!河西各站运转顺畅!粮道...通了!”
王加敏上前一步补充道:“上海胡道通过汇丰银行借得的二百万两饷银,采买的军械物料,皆如期而至。这是详细的账目清单,各项收支记录清晰,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他呈上一本厚厚的账册。
左宗棠没有说话。他扶着冰冷的栏杆,花白的胡须在寒风中飘动,深邃的目光扫过这由人力、畜力、银钱和钢铁意志构筑的“粮山弹海”。远处,驼队仍在源源不断地驶来,扬起漫天黄尘。他的目光最终投向西面那片辽阔的土地——新疆。在那里,阿古柏的叛军仍在负隅顽抗,俄国人虎视眈眈。寒风掀起他玄色斗篷,猎猎作响。
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此粮山,便是本督西征的胆气!此军械,便是将士们克敌的锋芒!这万里粮道,便是贯穿我大军的铁血动脉!”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位官员将领:
“三日后,大军开拔!我们要让叛军知道,也要让虎视眈眈的俄国人知道——大清的疆土,寸步不让!”
塔下,不知是谁先喊了起来:“大清万岁!左帅威武!”很快,这呼喊声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哈密大营,震天动地,直冲云霄。
左宗棠伫立塔顶,玄色身影在苍穹下如同一尊坚定的雕像。在他身后,是成千上万即将西征的将士,是堆积如山的粮草军械,更是一个古老帝国守卫疆土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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