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五指如铁铸的鹰爪,精准无误地攥住了小乙的衣领。
力道不大,却让小乙动弹不得。
陈天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眸子深处藏着刀锋般的审视。
“陈将军恕罪,小乙也是想把事情做稳妥了。”
小乙身子一矮,并未挣扎,反而顺着那股力道,将双手抱拳,高高举过了头顶。
他脸上堆砌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眼神却清澈,没有半分慌乱。
这世道,会叫屈的,往往比硬顶的,活得更久。
陈天明盯着他看了半晌,眸中的刀锋缓缓归鞘。
“没露出什么马脚吧?”
话音落下,那铁铸的五指也松了开来。
他松开了手,却又顺势探出,极为自然地为小乙整了整被自己抓皱的衣襟。
这一抓一放,一紧一松,便是下马威,也是安抚。
“将军放心,那朱契应该没有怀疑到我身上,自然也就不会怀疑到您的。”
小乙躬身答道,心中一块大石悄然落地。
这位大将军,心思果然比针尖还要细。
“先在我帐中待一会儿,晚些时候我们再出去。”
陈天明转过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
小乙得了令,这才敢直起身子,像个好奇的狸猫,目光开始逡巡打量这座属于大将军的营帐。
帐内陈设简单,一股子铁与血的味道混杂着皮革的腥气,扑面而来。
他的目光,最终被大帐正中央那座巨大的沙盘牢牢吸住。
那沙盘之上,山川脉络,关隘城池,纤毫毕现,仿佛将整座巍峨边关都搬了进来。
陈天明见他那副痴迷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走到沙盘边,粗粝的指节在沙盘上轻轻划过,如指点江山。
“此乃阴山,山势如龙,易守难攻。”
“此为渭水,绕城而过,是我军天然的屏障。”
他开始为这少年郎做起了讲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回响。
从兵家布局的堂皇正道,到战术谋略的诡奇变化,他信手拈来。
说到兴起处,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燃起了昔日战场的熊熊烈火。
他回忆起了当年一场场艰苦卓绝的战役,那些埋在黄沙下的枯骨,那些飘在关隘上的英魂,都随着他的讲述,活了过来。
小乙听得如痴如醉,仿佛身临其境。
他看见了铁骑洪流,听见了号角争鸣。
这沙盘方寸,在他眼中已化作真正的万里江山。
原来,书本上的兵法,与这沙场上的生死搏杀,竟是云泥之别。
不知不觉,帐外的天光已从明亮转为昏黄。
两个时辰的光阴,就在这指点与聆听之间,悄然流逝。
“陈将军,天色不早了,我们该走了吧?”
小乙从那金戈铁马的世界中回过神来,轻声提醒道。
陈天明颔首,带着小乙走出了大帐。
帐外,不知何时已立着一小队人马,皆是寻常百姓的便服打扮,但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如鞘中待出的利刃。
一行人翻身上马,朝着青城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风渐起,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
“陈将军,为何还要带这么多人?”
小乙策马靠近,压低了声音问道。
在他想来,此事当越隐秘越好,这般带着一队人前去,未免太过张扬。
陈天明闻言,竟是轻笑一声。
“你小子懂什么。”
“我每次去青城镇,从来都是带着亲卫队随行,绝不会孤身前往。”
“这叫大隐隐于市,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事情,才最不会引人怀疑。”
“我与彩莲之事,军中无人不知,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他说起“彩莲”二字时,那张刀劈斧凿般的刚毅脸庞上,竟罕见地泛起了一丝近乎少年人的羞赧。
仿佛百炼精钢,绕上了绕指柔。
“彩莲是谁?”
小乙心中疑惑更甚。
陈天明瞥了他一眼,卖了个关子。
“哦,忘了,你还没见过!”
“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行人的马蹄踏碎了镇外的宁静。
青城镇的轮廓,在暮色中像一头匍匐的巨兽。
陈天明在镇外的树林边勒住了马缰,翻身下马,顺便招呼小乙也下来。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身后那一小队便服亲卫,便连人带马,四散融入了周遭的阴影里。
如水入沙,了无痕迹。
“走!”
陈天明吐出一个字,便率先迈步,走进了小镇的街道。
好一招出神入化的掩人耳目,明处是浩荡随行,暗里却已化整为零,潜伏于无形。
这位大将军行事,看似大开大合,实则滴水不漏。
小乙跟在后面,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心想,这次当真是找对人了。
有如此胆大包天又心思缜密的大将军庇护,叔叔的安全,便多了一重如山岳般的保障。
二人在镇中穿行,脚步不快不慢,很快便来到了小镇东南角,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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