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伸手接过,那枚玄铁鱼符入手极沉。
不似凡铁,倒像是从九幽之下捞出的寒石,带着一股子阴冷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厚重。
他将鱼符在指尖摩挲,入手光滑,并无半分纹路,却又浑然天成,仿佛天生便该是这般模样。
经年累月,竟无半点锈迹,也不知是何等巧匠用了何种秘法,才能将这玄铁淬炼至此。
小乙心中念头一闪而过,这玩意儿握在手里,便不只是一枚信物,而是一整条大江的滔滔分量,是漕帮数万人的身家性命。
他抬眼看向史浩,语气平淡地开口。
“史帮主,这鱼符,我暂且替你保管着。”
史浩的眼神里,有托付,有期许,更有英雄末路的悲凉。
他看着小乙,声音沙哑,像被江风吹了十年。
“小乙兄弟,这鱼符……它对我漕帮,重于性命。”
“若小乙兄弟不嫌弃这滩浑水,有意在这江湖上立一番事业,可接替这帮主之位,掌管漕帮。”
小乙闻言,却是笑了笑,将那份沉重在掌心掂了掂,又仿佛要随手抛开。
“史帮主抬举了。”
“这把龙头的交椅太烫,我这身子骨单薄,怕是坐上去,不出三日就得烧成一把灰。”
“江湖事,江湖了。我一个在官府里混饭吃的,就不去掺和那帮派里的打打杀杀了。”
“东西,我先替你收着,就当是替史姑娘保管一件压箱底的嫁妆。”
“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话锋一转,小乙自怀中摸索。
掏出的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黄铜钥匙,上面还带着些许温热的体温。
他将钥匙递给那犹在抽泣的女子,又轻声报出一个地址。
“史姑娘可前往凉州城暂住。”
“那宅子是位故人所留,平日里蛛网结尘,荒草过膝,绝不会有外人叨扰。”
“待我回了凉州,自会去寻你,到时候再给你寻个妥善的去处。”
这宅子正是当年老李头留下来的,就在小乙住的小院东边不远。
安排妥当,小乙的目光重新落在史浩身上,眼神犹如鹰隼,锐利得仿佛能刺破车厢内的昏暗。
“不过,我这个人,向来怕麻烦。”
“但更怕不知道麻烦从何而来。”
“方才听二位言语,似乎有人在暗处盯着你们,欲除之而后快?”
“究竟是何人?”
“史帮主不妨说个明白。”
“我既然接下了这桩事,总得知晓日后要防备的是豺狼,还是虎豹。”
史浩本已有些浑浊的眼中,瞬间燃起一捧混杂着滔天恨意的火焰,那火焰几乎要将他自己都焚烧殆尽。
“杨弘恩。”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不瞒小乙兄弟,那人,曾是我八拜结交,可以将后背和性命都交托的兄弟。”
“在漕帮时,他是我座下的二当家,我视他为左膀右臂,帮中事务,无论大小,都放心地交由他去管。”
史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追忆,随即又被更大的痛苦所取代。
“此人确实有几分能耐,将帮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也乐得清闲。”
“前些年,漕帮靠着贩运私盐,赚了些见不得光的银子。”
“我这人,半生漂泊,对黄白之物看得淡,便做主将那些银钱,尽数换成了粮食,散给了沿江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
“为此,他便与我生了嫌隙,说我这是拿兄弟们拿命换来的钱财去买自己的名声。”
“可那时,我毕竟是一帮之主,他心中再有不满,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史浩的拳头在囚服下死死攥紧,指节发白。
“可自从我出事,不能在帮中露面,他便顺理成章地接管了所有权力。”
“为了坐稳那把大当家的交椅,为了名正言顺,他竟将我的藏身之处,卖给了朝廷的鹰犬!”
“这才有了我今日的锒铛入狱。”
说到此处,他眼中恨意更盛,夹杂着为人父的暴怒。
“这个畜生!他如今不仅想要这枚能号令漕帮的鱼符,还……还想强占我的女儿!”
“哼。”
一声冷哼,满是杀意与不屑。
小乙静静听着,心中已有了一幅画卷。
画卷上,是一个重情重义却失于算计的江湖枭雄,和一个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阴狠小人。
他心中了然,这桩事,远比押送一个囚犯要复杂得多。
若史浩所言非虚,此人倒也算得上一声“侠义”,只是这份侠义,在如今这世道,未免有些不合时宜,甚至可笑。
他的视线转向那史家姑娘,目光柔和了三分。
“那,史姑娘,又因何会在此劫道?”
小乙的语气不紧不慢,却一针见血。
“按说这一路上,想对我们动手,有的是法子。”
“在饭食酒水里下点佐料,或者在沿途险要之地设下埋伏,再不济,买通一两个差人做内应,哪一样不比当道拦路硬抢要稳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