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知晓马标身世的那一刻起,小乙便再无安宁。
车厢之内,颠簸如旧,心事却已重如山峦。
总有一股寒意,自脊梁骨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将出来,冻彻四肢百骸。
那不是风寒,是杀机。
他隐约觉得,这远在西北的马帮,与自己身上经历的种种,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连着。
而自己,正站在这根线的正中央,进退不得。
冥冥之中,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已将他裹挟其中,越是挣扎,便缚得越紧。
马车辚辚,车轮每转动一圈,都像是在他命运的磨盘上,碾过一道新的刻痕。
前方,官道尽头,已能遥遥望见北仓的轮廓。
那座城,曾是他短暂的落脚点,此刻却像是一座张开了口的囚笼。
小乙眼中的幽暗,在这一刻,陡然凝定。
仿佛下了某个足以粉身碎骨的决心。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马帮主,如今的陇城马帮,由何人当家?”
马标闻言,身躯一震,自沉思中抬起头来。
“是我胞弟,马可。”
“这马帮,本就是我兄弟二人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营生。”
“只是我痴长他几岁,弟弟敬重我这个兄长,便由我做了这个名义上的帮主。”
小乙的目光,像两柄锋锐的锥子,直刺人心。
“你兄弟二人,感情如何?”
马标眉头微蹙,不解其意。
“小乙兄弟何出此问?”
小乙的语气不容置喙,带着一股天然的威压。
“你只需说与我听。”
马标沉默片刻,眼中泛起一丝温情与追忆。
“我兄弟二人,自幼父母双亡,在这世上,再无所依。”
“是我二人凭着一身贱骨头,和一股子对马的痴迷,在马蹄下,摸爬滚打,才换来旁人一句‘慧眼识驹’。”
“我与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是寒夜里相互取暖的命。”
小乙听完,缓缓点头,然后,他投下了一枚惊雷。
“我若放你回西北,这马帮,还能听你的号令吗?”
马标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你……此话何意?”
小乙没有理会他的震惊,只是将那柄看不见的锥子,又往他心里递进了一寸。
“我要你一句话。”
“日后,我若有所需,你马帮上下,可否为我所用?”
这已不是询问,而是交易。
用一条命,换一个承诺。
马标脸上的血色褪尽,又在瞬间涨红,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他知道,这不是玩笑。
他更知道,这是他逃出这无边地狱的唯一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后半生的所有豪气与赌注,都吸进这肺腑之中。
“若真能如小乙兄弟所言,逃出生天。”
“只要我兄弟二人仍在马帮一日,只要我马标尚有一口气在。”
“日后小乙兄弟但有所命,我马帮,定会万死不辞!”
话音未落,他挣扎着挪动身子,带着沉重的镣铐,朝着小乙,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那不是江湖人的抱拳礼,而是死士的效忠礼。
“噗通”一声闷响,马车里静如死灰。
一个西北汉子的尊严,就这么碎在了这方寸车厢里。
一旁的王刚,早已听得呆若木鸡。
他张大了嘴,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上次去北仓,设法救出了钱公明,已是弥天大罪。
这一次,竟是又要私自放走朝廷钦犯?
王刚觉得自己的天,塌了。
跟着小乙哥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怎么又要回到那刀口舔血、枕戈待旦的过去?
小乙却像是没有看到王刚的惊骇,也没有去扶那跪地的马标。
他的声音,冷冽如冰。
“老萧,停车!”
一声尖锐的马嘶划破长空,车轮碾过碎石,缓缓停在了官道中央。
小乙率先走下车,日光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
随即,他转身,一把将马标也从车上拽了下来。
那动作,粗暴而迅疾,不带半分客气。
他顺手抽出腰间那柄制式钢刀。
刀身狭长,在日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他看也不看,反手一挥,刀锋便朝着马标双腿之间的脚镣,悍然劈落。
一道凄厉的破风声!
“哐当!”
火星四溅,精铁铸就的镣铐,竟被他一刀斩开一道深痕。
不等马标反应,他手腕一转,又是雷霆万钧的一刀。
“哐当!”
这一次,那坚固的链锁再也承受不住,应声断裂,重重地砸在满是尘土的官道上。
马标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脚踝,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小乙收刀回鞘,动作行云流水。
“马帮主,走吧。”
他的声音,淡漠依旧。
“回去后,替我做一件事。”
“暗中查明,那些私下贩卖军马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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