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调转马头,一路向西。
风沙,便渐渐取代了林木。
官道愈发孤寂,天地愈发苍凉。
可小乙那颗悬在半空的心,却随着马蹄每一步踏下,便沉稳一分。
果然,再无截杀。
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依旧守着那条通往京城的路,等着一只永远不会出现的兔子。
他暗自庆幸自己的灵机一动,那几乎是本能般的求生之念。
死中求活,向死而生。
远方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道粗犷的黑线。
像是一头匍匐在沙海中的远古巨兽。
西凉城。
那座在百姓眼中等同于杀戮与血腥的军镇,在小乙心中,却是天下最心安之所。
离得越近,风中那股熟悉的味道便越是浓郁。
是烈马的汗味,是铁甲的锈味,是烈酒的醇味,更是十万男儿汇聚而成的,那股顶天立地的悍勇之气。
他的心,前所未有地安静下来。
神武营那面绣着猛虎的黑金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在迎接游子的归来。
营门前,几名顶盔贯甲的士卒,身形笔挺如枪,目光锐利如刀。
他们远远便看见一骑驰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戟。
待那匹马越来越近,看清了马上那张被风霜染上几分疲惫,却依旧熟悉的脸庞,其中一名士卒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小乙!”
一声惊喜的大喊,打破了营门的肃杀。
“真的是你小子?”
另外几人也围了上来,脸上的警惕与冷硬,顷刻间化为重逢的喜悦。
其中一个年纪稍轻的,促狭地眨了眨眼,拱手作揖。
“哦,不对,现在该叫赵大人了?”
“小的见过赵大人。”
“失敬,失敬!”
小乙翻身下马,笑骂着一脚踹在那人屁股上,力道不重,却带着十足的亲昵。
“滚你娘的蛋。”
那士卒也不躲,挨了一脚,反而嘿嘿直笑,像是得了什么赏赐。
今天值守的,恰好都是他从前带过的兵,是他麾下最熟悉的一帮袍泽。
小乙环视一圈,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弟兄们,都还好?”
“好得很,小乙哥!”
“最近,边疆稳定,没仗打,弟兄们每日除了操练,骨头都快闲出锈了。”
“就是大家伙儿都念着你呢。”
“听说小乙哥你去了兵部,当了京官,穿上了绯袍,可真给咱们长脸!”
另一人凑上来,好奇地问道。
“小乙哥,这次是回来看望大将军的?”
小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算是奉命办差,出了点岔子,顺路过来看看大家伙儿,也要求见大将军。”
那最先认出他的士卒,连忙接过他手中的缰绳。
“小乙哥,那你自己进去吧。”
“大将军早就吩咐过,要是你回来了,不用通报,直接去中军大帐找他老人家便是。”
“好。”
小乙点了点头,将风尘仆仆的战马交给了昔日的兄弟。
他独自一人,迈步走进了这座阔别已久的军营。
营中还是老样子。
操练场上,汉子们赤着膀子,吼声震天,拳脚生风。
铁匠铺里,炉火烧得通红,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清脆而富有节奏。
一排排的营帐,整齐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空气中弥漫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的踏实。
这里,才是他的根。
他一直走,直到那座最为高大雄伟的中军大帐前。
帐外侍立的亲兵,瞧见来人,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扯着嗓子便朝帐内吆喝了一声。
“大将军!小乙大人来了!”
这称呼,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可在这军中,人人都叫惯了他小乙,记得他这张脸,记得他那手刀法,却几乎没人记得他姓赵。
小乙大人,一半是官职的敬畏,一半是兄弟的亲近。
“快滚进来!”
帐内,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如洪钟大吕般的嗓音。
是徐德昌的声音。
小乙心中一热,不再迟疑,掀开厚重的门帘,走了进去。
一股混杂着墨香、皮革与淡淡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帐正中,那位身形魁梧如山的老将军,此时正站在营帐中央,仿佛早就等着他到来一般。
小乙收敛心神,上前一步,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小乙,参见大将军。”
徐德昌抬起头,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在看到小乙的瞬间,便化作了毫不掩饰的欣喜。
“臭小子,快过来坐。”
他大笑着招了招手。
“你小子怎么有空跑到西凉来了?”
“前阵子老夫给你写的信,全都石沉大海,还以为你小子在京城乐不思蜀,把我给忘了。”
小乙走到一旁坐下,脸上带着一丝惭色。
“大将军,末将此次前来,实属无奈。”
“奉公办事,出了些要命的意外,只能厚着脸皮,来您这儿避一避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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