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陆鸣后背的伤痛稍减,正准备尝试起身活动,一名面容肃穆、身着判官殿高阶文书吏服饰的鬼差便出现在了药殿门口,声音平板无波,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陆鸣,崔判官召见,正厅,即刻。”
陆鸣心头一凛,迅速理好略显凌乱的袍服,忍着背部传来的隐隐钝痛,快步跟上。
判官殿正厅依旧空旷肃穆,空气中似乎还隐隐残留着一丝昨日雷霆之威的余韵。
崔珏端坐于黑檀木大案之后,玄黑官袍衬得他面容冷峻如万载寒冰,手中正把玩着一支笔。
那笔通体乌沉,非金非玉,笔锋凝练含蓄,却隐有寒光流转,正是他日常批阅生死文牒的判官笔。
“卑职陆鸣,参见判官大人。”陆鸣垂手肃立,背部的疼痛让他站姿略显僵硬。
崔珏缓缓抬眼,深潭般的眸子在他微僵的站姿上扫过,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重量:“秦广一案,你临危不乱,护持证物,于混乱中能理出关键脉络,功不可没。然此案牵连甚广,天王震怒,后续核查文书浩如烟海,文书房已不堪重负。”
他略作停顿,目光落回手中那支判官笔上,修长的手指极其郑重地将笔在案上轻轻调转。
笔锋朝向自己,笔尾朝向陆鸣,然后才缓缓向前推出:“此笔虽是仿品,却随本座批阅阴司文书无数,锋锐内敛,可断虚妄,亦明章法。今暂赐予你执掌一月。持此笔,可权宜调阅判官殿甲字库以下所有归档案牍副本,协理文仲,专项梳理秦广一案所有关联卷宗,分类造册,务求条理清晰,以应对四方核查。需谨记,慎用其锋,不得有误。”
一支判官笔!虽是仿品暂借,却代表着巨大的权柄和更深沉的信任!
陆鸣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几乎要冲出来的激动与沉重,深深躬身,双手极其稳定地、近乎虔诚地向前伸出。
当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乌沉笔杆的刹那,一股极其冰冷的、仿佛能瞬间冻结魂髓的寒意,混合着一种万千文书律条凝聚而成的、沉重无比的威压感,顺着指尖猛地窜入魂体!
他手臂的肌肉瞬间本能地绷紧,并非因为实际的重量,而是那股源于裁决生死、定夺功过的无形力量感,让他几乎要托不住这支看似轻盈的笔!
但他终究是稳稳地握住了。
笔杆入手,那股冰凉仿佛直接连接着判官殿最深处的律法核心,沉甸甸的责任与权柄透过指尖,牢牢压在他的掌心。
“谢判官大人信重!卑职定恪尽职守,慎用此笔,不负所托!”
接下来的两日,陆鸣像一颗铆钉,牢牢钉在了判官殿最深处那浩瀚如烟的档案库中。
四周是顶天立地的玄铁书架,堆积如山的卷宗散发着陈年墨香与阴凉纸霉混合的独特气息。
那支判官笔在他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冰冷的笔尖精准而高效地掠过无数泛黄纸页上那些或潦草或工整的字迹,发出极轻微的、如同春蚕啃食桑叶般的“沙沙”声。
这细微的声响在寂静得能听见自己魂火跳动声的档案库中被无限放大,仿佛是在与无数尘封的岁月和秘密进行着无声的对话。
每日午后,他会准时出现在药殿。
第二次换药时,姜灵儿为他涂抹温养药膏,见他肩颈因俯案过久微微僵硬,便轻声提醒:“陆文书,您要是肩酸,我这儿有揉开淤滞的药油,轻轻按两下能舒服些。”
陆鸣略一颔首,她便取来药油,指尖带着温热的药香揉按肩颈。
手法轻柔却精准,陆鸣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随口问道:“你对伤患调理颇熟?”
姜灵儿低头一笑,脸颊微红,动作不停:“我是轮回司奈何桥管理处的吏员,过来药殿临时帮衬跟班学习三个月。奈何桥边常有亡魂魂体不稳,见得多了,也学了些基础调理的法子。”
话音刚落,像有一根极细的冰针,猝不及防地扎在陆鸣魂核最深处,瞬间泛起一丝微不可察却又挥之不去的酸涩。
那感觉陌生又熟悉,像被雨水泡软的旧信笺,字迹模糊却透着说不清的牵连,让他下意识地顿了顿,连原本放松的肩颈都僵了半秒。
姜灵儿似乎没察觉他的异样,依旧专注地揉按着,温热的指尖慢慢化开肩颈的酸硬,却化不开那瞬间涌上的茫然。
档案室中。
陆鸣的职业素养早已刻入魂髓,即便在放松时,对文书细节的敏感度也未曾消退。
就在他为“癸卯年巡察司常规物资核销”卷宗副本贴索引标签时,目光如扫描仪般扫过扉页的签收单。
无数份卷宗的印泥色泽早已在他心中形成“标准模板”,可这张单子上的朱砂红,却瞬间抓住了他的视线。
不是文书房统一配发的暗沉红色,而是在档案库昏黄光线下,泛着微弱却执拗的金色芒点!
这异常的色泽,他仅在整理崔判官极密奏表副本时瞥见过一次!
陆鸣的笔尖在距离标签纸毫厘之处骤然悬停,如同最精准的文书扫描仪遇到了异常代码,连呼吸都在刹那间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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