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殿西厢文书房内,四盏幽绿磷灯无声燃烧,将陆鸣伏案的身影投在满架卷宗上。
时近子夜,寒气自青石地缝渗出,混着陈墨与旧纸的腐朽气息。
窗外忘川方向隐约飘来魂泣,若有若无。
又一册厚实的阴司稽核录被展开,指尖划过纸面带走细灰。
连续三个通宵,陆鸣眼底已攀满血丝,太阳穴突突直跳。
唯有修炼浩然录得来的一丝清明之气,支撑着他在疲惫中保持专注。
戌时三刻,房门无声滑开。
文仲身着玄黑官袍步入,将一枚镌刻蟠龙纹的青玉简按在案头文书之上。
“天庭巡察使新增谕令。” 声音低沉似忘川水淌,“三日内整理呈报近五十年所有涉及教化物资流转、往生名额批复及各司衙协同办案存疑之案的卷宗摘要。附判官殿内部稽核记录全文。”
陆鸣执笔的手一顿,墨点滴落洅开。
他抬眼正对上文仲深不见底的眸子。
“处正明鉴,” 他声音平稳却字字斟酌,“此令涉及司衙众多,卷宗浩繁,三日之期恐难周全。若因仓促致有疏漏,卑职万死难辞。”
“天庭之意,岂容置喙?”
文仲冷声打断,枯瘦食指重点在青玉简某处,“这些要格外仔细。摘要需字斟句酌,既要呈现事实,又需把握分寸。”
他身子微倾,声音压得更低:“不可授人以柄,但亦不可有明显隐瞒之迹。你好自为之。”
言罢转身离去,玄袍卷起冷风。
陆鸣独坐良久,目光落在青玉简上。
三日之期与那特定年份的要求,让他瞬间明白这是一场精准的平衡测试。
他缓缓取过玉简,指腹摩挲冰凉蟠龙纹,那蟠龙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他指尖游走,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接下来两日,判官殿与档案库间的青石廊道上,常见陆鸣步履匆匆。
调阅的卷宗越堆越高,案头文书如山似海。
他凭借修为与文书本能,飞速浏览筛选摘要。
怀中判官笔微微发烫,笔锋落墨时隐隐流转淡金光晕。
至第三日午后,一个明确疑点浮现:多个司衙在特定时期的卷宗中,关于某批‘特供物资’的核销记录用语模糊暧昧,审批流程存在明显越级缺失。
这些记录看似无关,却隐隐指向同一条被掩盖的线索。
陆鸣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这与他先前发现的那些异常何其相似!
莫非这背后藏着更大的阴谋?
他强压下心头的震动,小心摘出这些记录,措辞中性客观,混入大量其他报告中。
当时辰将至,最后一份文书整理完毕的瞬间,陆鸣只觉得魂体一软,险些瘫倒在案前。
连日来的精神紧绷骤然松懈,带来的竟是比劳作时更甚的虚脱感。
亥时初刻,得知崔珏议事暂歇,陆鸣整理衣袍前往内殿。
行走在阴冷的回廊中,他的脚步略显虚浮,但眼神却愈发坚定。
这一路的艰辛与发现,让他更加确信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阴谋的边缘。
殿内烛火通明,崔珏正批阅文书,朱笔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卑职陆鸣参见判官大人。”
陆鸣上前躬身行礼,双手捧出那支判官笔,“蒙大人恩典赐笔助卑职处理文书,一月之期已满,特来奉还。”
崔珏笔尖稍顿:“用得可还顺手?”
“回大人,此笔玄妙,于文书校勘摘要誊录助益非凡。”
“既如此便继续留着。”
崔珏抬眼目光如古井深潭,“值此非常之时,判官殿需仰仗尔等勤勉任事,莫负所托。”
陆鸣心中凛然。
赐笔是恩更是枷锁,意味着他与此事绑定更深。
他深深躬身:“卑职谨遵大人教诲!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将笔收回怀中,那笔身竟隐隐发烫。
拖着疲惫不堪的魂体回到临时住所,陆鸣连点燃磷灯的力气都险些没有。
狭小的斗室内只有一榻一几,阴冷潮湿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瘫坐在冰冷的石榻上,扶住额角,眼前阵阵发黑,仿佛有无数黑影在四周游走。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轻叩。
姜灵儿端着一盏青玉药碗立于廊下,阴风卷动她的裙裾发丝。
当她看见陆鸣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微微发颤的手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师傅命我送药来。” 她将药碗轻置几上,声音比往日更柔和几分,“见您连日劳神魂气消耗甚巨,特调了这碗凝神羹汤。”
陆鸣正要道谢,却见姜灵儿递碗时指尖在碗底轻拂,一道微不可见的符印流光一闪而逝。
她倾身声音压低:“师傅让我转告: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需溯其源观其流方为周全。呈报文书时切记把握分寸。”
陆鸣指尖触到药碗,一股温和暖流瞬间涌入魂体,涤荡疲惫灵台清明。
他立刻领悟孟婆深意:报告不能太干净,必须留有合理模糊空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