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微光艰难地刺透辽阳城头弥漫的硝烟与尚未散尽的寒意,却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绝望。西城水门内侧,巨大的冰窟窿边缘,浑浊的河水裹挟着破碎的冰块和几具冻僵的建奴尸体,缓慢地打着旋。破开的闸门豁口如同巨兽狰狞的伤口,被士兵们用能找到的一切杂物——门板、断梁、沙袋、甚至冻硬的尸体——勉强堵塞着,冷风依旧从缝隙中呼啸灌入,卷起地上的冰碴和血沫。
徐光启裹着亲兵匆忙寻来的厚实棉被,依旧止不住身体的颤抖。他靠坐在远离风口的一处断墙下,脸色青白,嘴唇发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明显的嘶声。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冰墙”退敌,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神和体力。极度的寒冷和巨大的压力,让这具本就不算强健的文人躯体濒临崩溃。军医正小心翼翼地处理他冻伤发紫的双手,动作间,徐光启疼得眉头紧蹙,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大人…大人…” 袁崇焕快步走来,玄甲上结着冰霜,脸上也带着浓浓的倦色,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他蹲下身,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焦灼,“昨夜冰窟吞噬建奴前锋,挫其锐气,确是奇功!然…祸福相依!冰窟阻断敌军,亦自断我水路!西门彻底封死!城中…城中仅存火药不足两成!滚木礌石十去七八!更…更要命的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重如千钧:“河冰被破,水门附近地面尽成冰场,滑溜异常!我军根本无法立足组织有效防御!建奴虽一时受阻,然其主力未损,努尔哈赤岂会善罢甘休?一旦其重整旗鼓,绕道他处或强攻他门…辽阳…危矣!”
徐光启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缓缓睁开,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沉重。他何尝不知?昨夜是奇谋,亦是饮鸩止渴!他挣扎着想坐直些,却牵动了冻伤的双手,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袁…袁佥事…” 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即刻…即刻传令全城军民…拆屋!拆所有…所有非承重之墙!取砖石!所有木器家具…劈作滚木!城中富户…无论官商…存粮…存盐…存油脂…一律征用!违令者…斩!”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
“另…组织青壮…于城内…各主街要道…广挖陷坑!坑底…埋设尖桩…上覆薄板浮土…再…再泼水结冰…” 他喘息着,眼中闪烁着最后一点疯狂的光芒,“努尔哈赤…若敢驱兵入城巷战…便让他…步步踏进…冰窟地狱!” 冰墙之后,他竟要以整座辽阳城为基,再造一个巨大的冰陷杀阵!
袁崇焕看着徐光启那双因高烧和决绝而异常明亮的眼睛,心头巨震!拆屋!征粮!挖坑!泼水结冰!这是要将辽阳彻底变成一座同归于尽的绝地冰城!他重重抱拳:“末将领命!” 转身大步离去,玄甲带起一阵寒风。他知道,这是绝境中唯一的、也是最残酷的生路!
山海关,督师行辕。
炭火将冰冷的厅堂烘烤出几分暖意,却驱不散杨涟眉宇间凝重的寒霜。他面前站着风尘仆仆的孙元化。经过简单的梳洗,换上了一身半旧的军士棉袄,脸上的黑灰洗去,露出棱角分明的轮廓和一双依旧燃烧着火焰、却不再只有怨毒的眼睛。只是那眼神深处,依旧沉淀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桀骜与警惕。
“孙元化,” 杨涟的声音沉稳,目光如炬,“你既随本督师入关,便是有心杀敌报国。本督师信你之才,更信陛下‘唯才是举’之明诏!辽东糜烂,火器守城乃徐总督定策根本!你精于此道,正逢其时!”
孙元化嘴唇紧抿,沉默片刻,才抱拳道:“督师信重,元化…敢不效死力!” 声音依旧带着沙砾般的粗粝感。
“好!” 杨涟拍案而起,“本督师即刻任命你为山海关军械局副主事,专责督造、修复、调配守城火器!一应所需物料、匠役,由你全权调用!本督师只问结果!十日之内,本督师要看到关城之上,新增可战之火铳百杆!修复可用之火炮十门!可能做到?”
副主事!虽是临时差遣,品秩不高,却手握实权!孙元化眼中火焰猛地一跳!这是他从一个被唾弃的“罪匠”,一跃成为手握数百匠役、调配大量资源的实权人物!巨大的反差让他心头滚烫,一股久违的热血涌了上来!他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元化领命!十日之内,若不能成,提头来见!” 那份压抑的怨愤,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用建奴的尸骨,来洗刷自己的冤屈,证明自己的价值!
“起来!” 杨涟亲手将他扶起,目光灼灼,“记住!你的手艺,你的炮,不是为某个上官而造,是为这关城之后千万黎庶而造!是为我大明江山而造!去吧!放手去做!本督师为你担着!” 陛下的求贤之火,终于点燃了这颗蒙尘遗珠。
孙元化重重点头,再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厅堂,背影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和破釜沉舟的锐气。门外凛冽的寒风,似乎也吹不熄他胸中那团被重新点燃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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