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下旬的辽东湾，寒潮如巨兽南下，将翻涌的海浪生生冻成一片起伏的灰白色冰原。几艘破旧的舢板如同被巨兽遗弃的骨骸，深陷在离岸数里的冰隙之中，船体被厚达数寸的冰壳包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毛文龙蜷缩在最大一艘舢板的破帆布下，身上胡乱裹着几层浸透海腥味又冻得硬邦邦的皮袄，眉毛胡须上挂满了冰溜子。
“大帅…冰太厚…船动不了…离金州少说还有七八里…” 亲兵毛有俊的声音带着牙齿打颤的声响，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在狭小的船舱里蔓延。黎明前摸不到望海堡，他们这两百人就是海冰上冻硬的尸体！
毛文龙猛地睁开眼，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着狼一样凶光的眸子扫过周围一张张冻得青紫、却写满信任的脸。他咧开干裂出血的嘴唇，无声地笑了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疯魔般的炽热：“动不了？那就用腿走！爬！就是爬，天亮前也得给老子爬到金州城下！烧了狗建奴的暖窝，让他们也尝尝冻掉鸟蛋的滋味！”
他一把掀开帆布，凛冽如刀的寒风瞬间灌入！呛得人几乎窒息。他抽出腰间的短柄厚背砍刀，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狠狠一刀劈在船帮上包裹的厚冰上！“咔嚓！” 冰屑四溅！
“下船！爬冰！想活命的！想给死在抚顺、开原的兄弟报仇的！跟老子走！” 吼声压过了冰层的呻吟。
毛文龙第一个跳下船，沉重的靴子砸在凹凸不平的冰面上，一个趔趄，但他立刻稳住，反手一刀狠狠扎进冰层，稳住身形，如同在冰原上钉下了一根楔子。没有犹豫，两百名死士眼中那点绝望瞬间被疯狂的求生欲点燃！他们一个接一个跳下冰船，拔出刀斧，在光滑如镜、起伏不平的冰面上，用手抠，用刀劈凿借力点，用身体滚爬，一寸一寸，艰难无比地向着海岸线方向挪动！冰层在他们身下碎裂、塌陷，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浸透裤腿，带来钻心的剧痛和麻木，却无人退缩！七八里的冰海之路，成了吞噬生命的炼狱。不断有人失足滑入深不见底的冰缝，惨呼被寒风撕碎。有人力竭冻僵在原地。毛文龙自己也数不清摔了多少跤，腿上被锋利的冰棱划开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刚流出就被冻结。但他始终冲在最前面，用那柄砍刀，用他那具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的身体，为身后的兄弟劈开一条血路！
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这群如同从地狱冰河中爬出的恶鬼，终于浑身湿透、挂满冰凌、带着满身冻伤和血迹，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金州卫外围望海堡的土墙之下。堡内建奴守军还在温暖的窝铺里酣睡。毛文龙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眼中凶光暴涨。杀戮，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骤然爆发！当堡内警锣凄厉地响起时，大火已经在几座最大的粮仓和草料场冲天而起！毛文龙带着剩下的兄弟，如同虎入羊群，在混乱的建奴兵卒中疯狂砍杀！当镶蓝旗的援兵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只有一片冲天火光和满地狼藉的尸体。毛文龙和他剩下的百余名死士，早已扛着缴获的少量牛马辎重，消失在黎明前的风雪与浓烟之中。这把来自冰海的复仇之火，狠狠烧断了努尔哈赤围攻辽阳大军的粮道命脉！
冬月廿八，锦衣卫北镇抚司，地牢深处。
这里的气息足以让最凶悍的亡命徒精神崩溃。浓重的血腥、排泄物的恶臭、伤口腐烂的甜腻以及绝望恐惧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骆养性站在一间特制的刑房外，隔着厚重的铁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跳动的火把光芒下，冰冷得如同万年玄冰。
刑房内，成国公世子朱孝廉被以一种极其屈辱而痛苦的姿势，捆绑在一个特制的“木驴”形刑架上。他的双腿被强行分开，固定在木架两端，身体悬空，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脆弱的下体。这并非致命刑罚，却是对尊严最彻底的摧毁。汗水、泪水混合着失禁的污物浸透了他的裤子。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球因极度的痛苦和羞愤而暴突，喉咙里发出断续的、不成调的嗬嗬声，连惨叫的力气都已耗尽。
行刑的并非寻常力士，而是一个身材佝偻、面容如同风干橘皮的老宦官。他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细，正用一把小银钳，慢悠悠地拔着朱孝廉大腿内侧最细嫩皮肉上的汗毛。每一根毛发被连根拔起，都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和无法言喻的屈辱折磨。
“世子爷，滋味如何？” 老宦官的声音尖细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国公爷带着小公子逍遥海外，把您这嫡长子留给咱家伺候…啧啧，真是父慈子孝啊。” 他慢悠悠地又拔下一根，“您也知道，骆指挥使的耐心是有限的。那密匣里的‘九头蛇’信物，总得有个去处吧？国公爷走得急，没交代清楚，您这当儿子的，总得替父分忧不是？”
朱孝廉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巨大的痛苦和羞耻感几乎摧毁了他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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