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凤辇停在慈庆宫外时,朱由校正对着一块巴掌大小、纹理细密的黄杨木料发呆。他瘦削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木纹上摩挲,眼神空洞,新居所宽敞明亮,堆满了梦寐以求的上好木料和崭新工具,可心底那份被毒药侵蚀的空洞和寒意,却并未因此驱散多少。直到宫人通禀“皇后娘娘驾到”,他才猛地回神,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和不易察觉的慌乱,连忙起身整理略显褶皱的常服。
柳青瑶踏入殿内,带来一阵温和的风和淡淡的馨香。她没有穿繁复的宫装,只着一身藕荷色家常袄裙,发髻也简单挽着,笑容温煦如春日暖阳:“校哥儿,不必多礼。在忙什么呢?”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黄杨木上。
“回…回皇后娘娘,没…没忙什么,就是看看料子。”朱由校有些不自然地攥紧了木料,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和拘谨。他习惯了被忽视,被当作一个无用的废人,皇后突然的关切让他无所适从。
“叫我青瑶姐就行。”柳青瑶笑着走近,很自然地拿起旁边一块边角料掂了掂,“好料子!纹理细密,韧性也足,适合做精细的榫卯吧?”她一眼就看出了门道。
“不敢,礼不可废。”朱由校眼睛微微一亮,有些惊讶于皇后的懂行:“是…是的,娘娘…也懂木工?”
“略知皮毛,比不上你这巧手。”柳青瑶坦诚道,随即拿出带来的图纸,“今日来,是想请你这位大行家帮我瞧瞧这个。”她展开新式耧车的图纸,指着几处关键部位,“我琢磨着让它更轻便省力些,尤其是这三脚支架的承力点和排种管的弯角,总觉得还有改进余地。听说你对机关精巧之物最有心得,快帮我看看。”
图纸上线条清晰,标注细致,充满了务实的巧思。朱由校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那份拘谨在遇到熟悉领域时消散了大半。他凑上前,手指在图纸上指点着:“娘娘,这里…承力点可以前移半寸,用‘斗拱’的叠压原理分散压力,支架就能做得更细巧轻便。还有这里,”他指着排种管,“弯角太大,种子容易堵塞,改成两个小弯角串联,再用个偏心小木轮在里面轻轻拨动,保证下种顺畅又均匀……”
他越说越投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拿起炭笔就在图纸空白处勾勒起来,动作麻利精准。柳青瑶认真听着,不时点头或提出疑问:“校哥儿这偏心轮的主意妙!不过…这机关做得太精巧,田间地头坑洼不平,泥水砂石进去,会不会容易卡住?农具首要结实耐用,维修还得方便,太复杂精巧的部件,老农们怕是伺候不来。”
朱由校一愣,画笔顿住。他习惯了追求结构的极致精妙,却从未考虑过使用环境和维护成本。柳青瑶的话像一盆冷水,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他皱起眉头,盯着图纸沉思:“娘娘说的是…那…那能不能把偏心轮做成可拆卸的?用耐磨的硬木,结构再简化些?或者…干脆不用轮子,在弯角里面加几道斜向的竹篾片,利用种子自身的滚动和竹篾的引导……”
两人就着图纸,一个提出实用性的顾虑,一个构思技术性的解决方案,时而争论,时而互相启发。殿内充满了炭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专注的讨论声。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堆满木屑和图纸的案几上,也洒在朱由校专注而有了生气的侧脸上。那份被长久压抑的、属于少年人的创造热情和对自身价值的肯定,在皇后真诚的请教和尊重中,悄然复苏,带来久违的暖意。
然而,这份暖意并未蔓延到深宫的每一个角落。
当晚朱常洛被柳青瑶半是认真半是嗔怪地推出了坤宁宫。“陛下,您都多久没去敬妃姐姐那儿了?她护着检哥儿立了大功,您总不能一直晾着人家。我这几天心思都在耧车上,可没空伺候您。”柳青瑶替他整了整衣襟,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语气却故作轻松,“快去吧,别让姐姐寒了心。”
朱常洛无奈苦笑,知道拗不过她,也明白她话里的道理。敬妃,这位原主潜邸时的旧人,年过三旬,比柳青瑶更添几分成熟风韵。她性情温婉持重,不争不抢,将朱由检视如己出,教养得极好。这些年,原主对她确实冷落已久。
踏入敬妃所居的景阳宫,一股清雅的兰花香扑面而来。殿内陈设简洁素净,却处处透着用心。敬妃早已得报,身着藕荷色宫装,发髻挽得一丝不苟,妆容淡雅,在殿门口盈盈下拜:“臣妾恭迎陛下。”声音平和,听不出太多波澜,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内心的紧张与期盼。
三十二岁的女子,正是熟透的年纪。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柳青瑶尚不具备的、内敛而丰腴的韵味。烛光下,她低垂的眼睫在白皙的面颊上投下小片阴影,颈项的线条优美流畅,宫装下包裹的身躯曲线玲珑饱满,散发着一种无声的诱惑。
朱常洛心中微动,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和眼前的真实交织。他伸手虚扶:“爱妃免礼。”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的手臂,温润滑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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