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烈日悬空,万里无云,干燥的热风卷起尘土,扑打在宁远城残破的工事和疲惫不堪的军民脸上。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土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坏气味。
乾清宫西暖阁,冰鉴带来的微弱凉意,丝毫无法驱散御案前那令人窒息的压力。
朱常洛的目光死死钉在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八百里加急文书上。一份来自辽东,字迹潦草,透着绝望:“……叛将张存孟率死士突袭右屯卫粮仓得手,火势滔天……囤粮数万石恐十不存一……宁远军民断粮在即,危如累卵……”另一份来自东南,冰冷而尖锐:“……郑芝龙拒还据点,索饷未遂,悍然炮击泉州水师巡船,劫掠北上漕粮船十二艘……扬言‘朝廷不予,自取之’……”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朱常洛喉头,眼前阵阵发黑,这大明怎么了?我宁可回去当社畜,这皇帝真的太难了!他强行压下,扶住案角,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惨白。
“陛下!”王安惊慌欲扶。
“朕……无事!”朱常洛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却强硬,“传!孙传庭!崔景荣!户部尚书李汝华!立刻!”
待三位重臣匆匆赶来,袍服尽被汗水浸透,看到皇帝那苍白冷厉的脸色和御案上的急报,心立刻沉了下去。
“都看到了?”朱常洛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北虏叩关,辽东断粮,海疆叛变。有何策以教朕?”
兵部尚书崔景荣须发皆张:“陛下!郑芝龙此獠,罪不容诛!当立刻明颁诏告,令四省水师沿海军卫严加戒备,准备进剿……”
“进剿?”朱常洛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粮饷从何而来?兵力从何而来?登莱、天津水师能开到福建吗?是不是要调蓟镇、宣大的兵去南方?让林丹汗和黄台吉笑着看朕自毁长城?!”
崔景荣面色涨红,哑口无言。户部尚书李汝华颤巍巍出列:“陛下,太仓空空,夏税未齐,北疆战事、宁远筑城耗资巨万……实在无力支撑三线作战啊!”
绝望的气氛弥漫开来。
一直沉默的孙传庭开口,声音沉稳却沉重:“陛下,辽东绝不可弃。宁远一失,山海关危矣,京畿震动。为今之计,唯有再行海运,方可救急。”
他手指重重点在舆图渤海湾上:“年初驰援广宁,已证明此路可通。然此刻夏讯正盛,风讯无常,飓风一起,舟毁人亡。更兼辽东沿海时有建奴哨骑、乃至勾结倭寇的零星海匪出没,风险远胜春季。令天津、登莱巡抚,即刻抽调所有可用漕粮,集结沙船、潜船,仍以水师战船护航,冒险穿越渤海,直送宁远觉华岛!此乃唯一生机!”
“孙大人所言虽是,然风浪、贼寇,皆是巨测!”李汝华忧心忡忡。
“陆路已绝!唯有此法可争一线生机!”孙传庭语气斩钉截铁。
朱常洛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宁远军民绝望的脸,闪过黄台吉的狞笑。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绝。“拟旨!”他声音嘶哑,却带着千钧之力,“令天津巡抚、登莱巡抚,接旨之日起,三日之内,凑齐至少五万石粮,集结所有坚固沙船、潜船及熟练水手,由登莱副总兵、天津海防游击亲率麾下战船护航,冒风讯之险,驰援宁远!告诉押运官,成功抵达,人人重赏,官升三级!若遇海匪,全力击之!若有失……”他顿了顿,“便是天不惜我大明!”
他目光扫向孙传庭:“伯雅,你亲赴天津督催,若有怠慢迁延者,许你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臣,领旨!”孙传庭深深一揖。
“那郑芝龙呢?”崔景荣追问。
朱常洛深吸一口气:“明发旨意,严厉申饬其叛国罪行,令沿海各省严加防备。再给他一道密旨:若其能击破李魁奇主力或夺回澎湖屿,此前罪责,朕可暂不追究,战利品归其所有。但他若再敢劫掠官民商船,朕必先碾碎了他!” 这是无奈之下的缓兵之计。
旨意飞出京师。整个帝国的北方官僚和军事机器,为了辽东那一线生机,再次倚重起波涛之路。
宁远城外,工事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饥饿是最残酷的监工。每日稀薄的粥水,无法支撑劳役。民夫和军卒的脸上,只剩下麻木的绝望。
袁崇焕的帅帐里,只剩最后小半袋米。他下令宰杀所有伤马,亲兵捧来一碗马肉汤,他看也不看:“分给今日伤亡最重的营。”他的嘴唇干裂,眼窝深陷,目光却依旧如磐石。“告诉弟兄们,朝廷的粮,正从海上来!守住!”
吴三桂带着家丁,不断组织小股精锐出城袭扰,目标直指建奴的小股运粮队,只为抢夺那点救命的口粮。每一次出击都伴随伤亡,但带回来的食物,维系着核心部队最后的士气。广宁、沈阳、辽阳被建奴大军牢牢盯死,无法提供实质支援,但它们像一颗钉子,迫使黄台吉无法全力扑向宁远。
与此同时,锦州城内,一场无声的收网行动已至尾声。
杨涟坐镇锦州卫指挥使司后院,烛火通明,映照着他冰冷而疲惫的面容。几日不眠不休的布控,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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